一入皎月宫,四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禾锦眉目凝重起来,叫来小桐,“怎么回事?”
小桐是哭着扑到她脚边的,抱着她的大腿哭得稀里哗啦,“靳、靳褚他,他疯了……他把柳无言放走之后,见谁杀谁,连我都想杀……”
禾锦往四周看去,一片破败惨淡之象,血溅得到处都是,宛如人间炼狱。皎月宫这三千年从未如此惨烈过,在她的地盘上没人敢如此放肆,也只有他,从不把她的威严放在眼里。
也只有他,这么多年始终不离不弃。
靳褚手持断剑,脚下满地鲜血,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一头银发比血还红,披在他身后宛如来自地狱的修罗。
禾锦停下了脚步,离他三步的距离便再也没有往前,“你答应过我再不开杀戒的。”
他没有回头,掷地有声:“你也答应过我,再不骗我的。”
禾锦叹了一口气,伸出纤细柔弱的手从身后将他抱住,下巴靠在他肩窝里,先他服了软,“没有下次了。”
“那这次怎么算?”
禾锦微微松了手,刚生出退意就被他用力抓住手,紧到战栗。
“你要赶我走?”
禾锦没有说话,明明挨他这么近也觉得遥远。
靳褚将她抓得更紧了,他的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在克制着什么,瞳孔如火般妖艳,“十七,你莫要把我逼急了,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你明明说过会护我下半辈子安宁,这才三千年你就厌倦了?”
她缄默,“我没有厌倦。”
“那为什么要赶我走?”靳褚提高了声音,转身拽住她的手,情绪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我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他能为你做什么?三千年前你命悬一线,他又在哪里?我为救你落了这瘸腿的毛病,你说过会护我下半辈子,可你现在就厌倦了我!”
“我没有厌倦,我只是……”禾锦顿了一下,可终究没有说出剩下的解释。
“只是什么?怕我杀了他?”靳褚的眼眶都红了,蒙着一层薄薄的雾,强忍着把心酸咽下去,“你明知道我与他不共戴天,还要这样折磨我。十七,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刻薄?”
禾锦心里忽然“突突”跳动起来,很不好受,她反射性地握住他的手,也只是握了一下,便松开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面色又冷漠如初,“你既然去过柳无言那里,就该明白我为何要建皎月宫,如今我等的人也等到了,没有必要再留着其他人了。”
听了她的话靳褚几乎站立不稳,声音有些发抖:“你一直是这样想的?那我这三千年到底算什么?”
“一场梦罢了。”她继续说,“三千年,梦该醒了。”
她让他梦该醒了,却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时痛的是自己。
靳褚咬着牙根,双目赤红,想捏死她的冲动都有了。他将她狠狠拽入怀中,力道大得吓人,“你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他?”
禾锦闭上眼睛,将唯一一点的情绪也掩藏住,“你杀了他,我会杀了你。”
靳褚浑身一震,按在她背后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那我就化作厉鬼,生生世世诅咒你,纠缠得你不得安宁。”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落在心头却很重,“魔死了就化为了云烟,哪还有魂魄?你已经纠缠几千年了,该够了……”
他不等她说完就按住她的脑袋,不准她再说下去。心头痛得没有办法呼吸,他每次克制自己的情绪,都感觉要窒息过去,“十七,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他的眼泪落在她颈间,滚烫灼人。禾锦沉默着,想替他擦掉眼泪,手只抬了一半就放下了。
“我死都不会离开。”靳褚将手中的断剑狠狠插在她面前,拉拽着她的手握住剑柄,红衣雪肤,太过于旖旎,“你要我走,就是要我死,那你就亲手杀了我。”
血染到禾锦手上,湿湿黏黏。她别开脸,“我不会杀你……”
“那就不要赶我走。”他几乎要哭出来,祈求地看着她,曾经那么高傲的人,如今低微到尘土里,只有她才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他把心拿出来肆意践踏。
禾锦拿起了断剑,靳褚的手都在抖,她将它举起来,轻声道:“你要了结,我就给你了结。”她用纤细的手握住残缺的剑,狠狠刺进自己胸口里。
“十七!”同一时间靳褚拽住了她的手,再不让她刺进半分,震惊地看着她,“你这是干什么?”
禾锦垂下眼睑,淡漠得可怕,“你若觉得我欠了你,我这就还给你。”
靳褚愣怔了很久,随后低低地冷笑了起来,“你就这样还我?”
他猛地将剑从她手中夺走,狠狠扔出去,血溅到他脸上,从眼角滑下来,“你要我走,我便走,但你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你欠着我,一辈子都别想还清。”
那决然的神情比利刃还冰冷,禾锦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心头又“突突”跳动了起来,很难受,不明原由。
“十七,我会让你后悔,一定会。”靳褚是笑着离开的,他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瞳孔已化作了妖魔,那笑能渗透进血液里,让人浑身如同针刺。
禾锦定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转身,朝着那把断剑走过去。
“呵呵,你这辈子最难过的劫,终究还是情劫。”柳无言蹲在树梢上,往下看着她,清秀的脸庞挂着老谋深算。
禾锦停下来,抬头冷漠地看着他,“你怎么还没走?”
“靳褚不肯把令牌给我,我怎么走?”他哼了一声,十分不满,“你再怎么对他,他心里终究是向着你的。”
禾锦漠然,弯腰将断剑捡起来,她想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但背脊还是有些僵硬。
“可他不知道,你心里也是向着他的。”
禾锦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厉声阻止他,“住嘴!”
柳无言换了个姿势,笑嘻嘻地看着她,“我今日替你算了三次,你想知道吗?”
“不想。”她收起断剑,头也不回地离开。
柳无言若有所思,望着她的背影,“提醒你一下,你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了。”
禾锦听到了他的话,却仿佛漠不关心,依旧挺着背脊往前,长袍旖旎落地。
她想了一路,终究还是想起了第一次见靳褚的场景。一地梨花盛开,美不胜收,她连魂儿都被他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