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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九爷一声叹息，堂内又重归寂静。
沉默良久，天涯轻声道：
“若是能代莫三爷照顾好莫姑娘，对徐前辈而言，应是莫大的宽慰吧？”
皮九爷点点头，背过身去，悄悄擦了擦眼泪，瞧了眼窗格：
“差不多快到时辰了，咱们打点行装，准备上路吧！”
几人收拾包袱，带上兵刃，在后院牵马，跟掌柜辞行，便匆匆往城门赶去。
守城的兵丁却将众人拦下，抱拳拱手，十分客气地跟众人说：
“几位爷且慢，太守大人托我们兄弟捎句口信给那位姑娘。”
莫怜倒也不怕，大不了众人杀将出去，这点小卒，连皮九爷一人都拦不下，便问：
“大人说什么？”
兵丁道：
“大人让姑娘放心离开，只要他还在丰州一日，金家绝不敢动老爷子坟头上丁点灰土。”
莫怜回头朝府衙的方向望了一眼，回道：
“麻烦这位兄弟回禀太守，大恩无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偿还大人这辈子的恩情。”
兵丁没再说话，放众人出城。
路上，天涯偶然间想起，莫怜还未说与自己听的故事。
“莫姐姐，你还记得，那晚你跟我说过的薛家二位女侠的故事吗？”马背上的天涯，问一旁的莫怜。
难得有女人同行，莫怜一直跟在刀客马后，与天涯并肩，不时聊上几句。
“你若真想听，不如求皮九爷讲，他讲起来可比我讲，要精彩得多。”莫怜望着皮九爷，像极了九岁时，那个挨了莫达冲一顿骂后，希望来家中做客的皮九爷哄哄自己的小姑娘。
四目相对，皮九爷只觉得莫怜的眼睛中，原本的灵气已经不在了。
那是一潭死水。
一潭断了源的死水。
“好，那我就讲讲！”皮九爷喊道。
这是莫怜，最喜欢的故事——
绿林分南七北六，共一十三道，大江入海处，北称“淮南道”，南为“江南东道”，盛产鱼米，是有名的富庶之地。
隋炀帝开凿运河，连通扬州与苏州的，是一条被当地人称为“官河”的江南河。
而这条运河，也串起了薛姓世家的一段旧怨。薛家是淮南颇有名气的世家大族，精于暗器，家中无论男女老幼，皆非泛泛之辈。但垂拱四年（688年），薛家家主睡梦之中暴病而亡，在老家主从未言明由谁继承家业的情况下，薛家兄弟二人，为应由谁继承之事，争斗不休。
急于让儿子继承家业的大奶奶，偷偷地为儿子的兵刃淬上剧毒。
一招之差，已决生死，何况剧毒。
最终，弟弟以一招之差败给哥哥，当场毙命。
哥哥自觉愧疚，将偌大家业，让与了弟弟的妻儿，乘船顺江而下，在苏州安家落户。
薛家最终一分为二，以江为界， 百年之后，扬、苏二地的薛家，皆是高手辈出，名震大江南北，竟已不分伯仲。
两家已近百年不相来往，但这一年，北薛的家主，在乐坊偶然买下一对年仅五岁的双胞胎姐妹，本想作为府上丫鬟，却没料到二女自幼学习的琴筝弹拨之法，竟与薛家收发暗器的手法一理同源。北薛家主细瞧根骨资质，乃练武奇才！
北薛家主心中，竟生出个无比残忍的念头——他派人将姐妹中资质略差的妹妹静姝送至苏州，留下姐姐文茵，并寄书一封，言称两家多年恩怨应做个了断，武技上更要比个高下，但毕竟血脉相连，不可同族相残，遂买下两女，将各自绝技倾囊相授，待二女十八岁时，于太湖一决高下。
北薛家主的信，是那月初八到的南薛，南薛家主回信，是那月二十九。
纸上只有十个字：
败者自废武功，再不传人。
一般暗器功夫，十年能有小成，已算不错，可两家求胜心切，两姐妹每日三更睡，五更起，稍有懈怠，便是鞭打脚踹，如此八年，二人已将薛家祖上传下的功夫，悉数学了去。
书短月长，八年的折磨，不仅没能让这对姐妹起胜负之心，反倒令她们更加渴望姐妹团聚。
招式学在身，须得于实战磨砺，一时间，江南江北掀起腥风血雨，南北薛家家主各带一女，游历各地，挑战江湖高手。
十五岁时，薛文茵、薛静姝这对姐妹在长江两岸已颇有名气。
姐姐薛文茵喜戴金钗，人称“凤凰钗”。
妹妹薛静姝臂佩银钏，外号“泣血银钏”。
习武之人总爱分个高下，二女虽未交过手，但妹妹风头更胜一筹，因此江湖上便有了“南钏北钗”的说法。
薛文茵使镖手法刚猛霸道，金钗内藏利刃，可作飞针，三只金钗轻易不出，出必索命。薛静姝尤善使毒，更精于解毒之法，传说薛静姝左臂六环银钏，每环之中皆藏毒药，由中者立毙，到生不如死，令人望而生畏。
二女横行两岸，未逢敌手。
这年，安禄山起兵谋反，淮南道、江南东道两道群龙无首，有人提议比武争高下，却无人敢与风头正劲的薛氏两姐妹比试。
总瓢把子说得好听，可在不少人看来，他们不过是朝廷危难之际，众世家碍于绿林道义，不得不挑出来送死的鬼。
最终，两道的总瓢把子的重任，竟真的落在了这对年仅十八岁的姐妹身上。
而两道的义军，说来可笑，竟只有这对姐妹，和她们手下不过百余人的所谓“世家精锐”。
至德元年七月，肃宗李亨即位，命李光弼率兵五千驻守太原。
次年年初，叛军史思明、蔡希德发兵十万围攻太原，得到消息，两千余绿林义军驰援太原，其中，便有薛氏姐妹。
彼时李光弼手中不过万人，却要守方圆数十里的太原城，此役之难，难如登天。
“姐姐，这城，我们守得住吗？”立在覆雪的太原城头，薛静姝忍不住问身旁，十多年未见的姐姐，薛文茵。
“妹子，别怕，姐姐护着你。”薛文茵说话甚是直爽，她牵起妹妹的手，这双手比自己的白嫩许多，像是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她轻轻地搓着妹妹的手，安慰着她。
“有姐姐在，静姝自然安心得很。”望着姐姐冻得通红的脸，静姝笑道。
城外战鼓声声，史、蔡二人号称十万的叛军，正向太原城浩荡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