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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如霜，绵延万里，覆在唐土之上。
月出惊鸦，云中掠影，广寒宫中的玉兔，或许借此机会，偷瞧几眼人间的孤城人家。
酒坊之中，无人入睡。
掌柜心知不方便在一旁，留灯在大堂，回到卧房，早早睡下，不算自己押在别家的赌注，仅仅在自家盘口坐庄，掌柜已赚得不少，若真是愿意，这酒坊半年不开张都无妨。
“丫头，这丰州城你怕是留不住了。”皮九爷看着莫怜，心疼地说道。
莫怜倒是不在乎自己，反倒是担心金家打扰她爹娘，忍不住问皮九爷：
“那我爹我娘怎么办？”
这话倒是难住了皮九爷，要说留，金家定会暗中寻仇，要说走，莫怜她爹是她最后的血亲，自己居无定所，无根无依，莫怜若是跟着他皮九，只有吃苦遭罪的命。细细想来，皮九爷突然想起个人，一拍大腿，朝莫怜道：
“先去胜州，找你徐伯伯，托他帮忙，将你爹你娘重新择一处地方合葬，免得金家人寻你不得，将怨气都发在你爹娘的尸骨上。”
皮九爷口中的“徐伯伯”，每年都会遣人给她爹莫达冲送来不少东西，钱财布帛，鸡羊瓜果，就连孩子玩的物件、吃的糖块都不会忘记，因此莫怜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徐伯伯，还是颇有好感。
“可我们走的这几天，我爹娘的坟……”莫怜还是担心。
一旁的断枪安慰莫怜道：
“姑娘不必担心，有那位太守盯着金家，他们应该不敢在这时候犯这么大的罪过。”
听到断枪的话，莫怜心中确实踏实了许多，叹道：
“幸亏太守大人是位好官。”
话音刚落，书生却在一旁“哼”了一声：
“那人可未必不是什么好官，九原郡里流水的太守，铁打的金家。太守哪怕只想在这丰州城里站稳脚跟，都不得不与金家交好，可他偏偏与金家不和，如今我们为他重创丰州世家，此消彼长，他可以坐享其成。”
“若是如此，太守为何要放你们走？”天涯问道。
“杀了我们，便是站到了金家那边。一来，江湖恩怨，本不该牵涉官府，若太守如实上报，说不准还会落得个‘治郡无方’的罪名，讨不到任何好处；二来，他要立威。”
“立威？”皮九爷没听懂。
“哪怕他隐瞒不报，将我们在狱中用各种手段暗害致死，以平息金家的愤怒，继续保持中立的位置，也是下下策。九原郡的百姓从此对太守失望透顶，对世家的欺压敢怒不敢言，他在九原郡的大小世家面前，也再抬不起头来。”书生分析道。
“所以……”皮九爷喊他继续。
“所以太守越是跟金家作对，他获益越多。莫姑娘，你不必担心，若是金家再与你爹娘为难，太守也不会轻饶他们，反倒会借此大做文章，彻底将金家在丰州的势力铲除。”
莫怜心中也知晓这废话颇多的书生是在安慰自己，虽然有些不明白这些官场之事，但仍点点头，似是听懂了一般。思索片刻，莫怜扭头，又问皮九爷：
“皮大爷，胜州离咱们这远吗？”
皮九爷抱着胳膊，似睡非睡，侧身靠在柱子上，道：
“不远不远，乘船走水路，眨眼的功夫便至。”
几人心说皮九爷年纪大了，奔波一天没休息，这会怕是已经熬不住，泛起困意，说话都不经脑子。
听到皮九爷的话，莫怜喃喃道：
“可如今天寒地冻的，河道都已经封住了。”
“无妨，我们骑马一路东行，也不过几日路程。”书生见皮九爷没反应，替皮九爷答道。
天涯扯了扯刀客的衣角，低声问刀客：
“恩公，太守可曾与你们说过……说过什么吗？”
刀客不知天涯何意，答道：
“嗯？他就说了几句……”
天涯脸色一变，忙问道：
“他说了什么？”
刀客没看天涯的脸，只道：
“他说，他想做个好官。”
“还说什么了？”天涯又问。
“没了。”
天涯长舒一口气，方才掌柜多嘴的话，怕是没教刀客放在心上，而太守也识趣的很。
皮九爷睡着睡着，似是入了噩梦，双腿乱蹬，手掌乱拍，叫道：
“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
身子一歪，从椅子上摔落下来，幸好一旁的断枪手快，伸掌托住了皮九爷的身子。
皮九爷猛然睁眼，望着断枪，看了看众人，自知失态，重新坐稳，干咳了两声，问道：
“老夫说什么了吗？”
众人齐齐摇头，只道：
“没，没说什么。”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众人就这样干坐着却也显得颇为尴尬，一场惊梦，皮九爷的睡意顿消，坐在那东瞧瞧西看看，时不时叹两口气，却衬得这堂内，更加寂静。
断枪不时瞅几眼皮九爷，狠咽了口唾沫，终于开口问道：
“皮九爷，说到徐姓前辈……皮九爷您说的可是当年号称‘塞北小诸葛’的徐俊卿？”
“啊，我说的就是徐麻子，你们认识？”皮九爷问。
“晚辈何德何能，能跟小诸葛前辈相识……”断枪挠挠头，话没说下去，徐俊卿虽不及绿林十三位瓢把子的名号响亮，但在上一代江湖旧事之中，却也将他传得神机妙算，是个卧龙凤雏一般的人物。
“什么德啊能啊的，他徐麻子当年跟莫三哥冲锋陷阵的时候，就是个见了断胳膊断腿都能吓尿裤的娃娃！我跟你们说，想当年老夫在隰州……”
皮九爷一说起旧事，众人都来了兴趣。听到后来，莫怜才知道，原来徐俊卿当年随莫达冲征战，虽长于计谋，但天生胆小，于乱军之中杀得失了神，迷茫之中，不顾诸位弟兄翻山而逃。潼关大败，绿林好汉死伤无数，能活命已是万幸，因此莫达冲并未责怪他，但徐俊卿却一直耿耿于怀，经过多年打探，终于找到“镇山锤”莫达冲。然而却不敢登门，只是不时托人，送些东西到莫达冲家。
皮九爷听莫达冲提起此事，曾到胜州见他，好说歹说，徐俊卿却始终不肯随皮九爷一同前去看望莫达冲，如今莫达冲与他阴阳两隔，徐俊卿的心结，只怕这辈子也解不开了。
“唉！”讲到这里，皮九爷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