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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金胜海难得地早起练功。
院内的盛满铁砂的铜盆，千疮百孔的老木人，还有檐上叽喳鸣叫的晨鸟，让端坐在长条凳上的金胜海，仿佛又回少年时，每日被父亲拽到院子里练功的光景。
“老爷，您这么早就起了？”负责洒水扫地的家仆端着铜盆刚出来，却被院中的金胜海吓了一跳。
“嗯……起得是早了些。”金胜海随口答道。
若是往常，金胜海从不会给这些奴才好脸色，可今日不知怎的，金掌门的心境异常平静，他依稀觉得，这场久违的比试，终于让他恢复了些许武人的模样。
仆人洒他的水，老爷练他的武。
“老爷，不好了！老爷！”
只听得匆匆脚步穿堂，跑进来的，是管家金山。
“何事如此惊慌？”金胜海问。
“禀老爷，大事不好，城里的明暗赌档，都开了盘口，在押这次比武呢！”金山说完，连倒几口气，一把老骨头都快要散了。
金胜海放下手中的石锁，往椅子上一坐，闭目运气，心中却难平静：若真如此，那金家比武之事，已是街知巷闻了，自己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伙人在丰州竟有如此通天之能。此战不能败，决不能败！
金胜海眼中原本求胜的火焰顿时消散，他匆匆回到书房，提笔修书一封，交与管家，吩咐道：
“递去衙门，直接报我的名号，等太守亲自过目，你再回来。”
金山气还未喘匀，得令却不敢不从，只好一步一喘地去送信。
未时一刻，金府外，莫怜叩门。
莫怜身后，立着莫怜甩不掉的刀客、书生，远处酒坊二楼，天涯依旧坐在空荡荡的二楼。
今日金府门外，比往日热闹了许多，街角挑担卖菜的，巷子里躺着的乞丐，街上虚掩的屋门……丰州城开了多少盘口，便有多少眼睛，盯着莫怜一行人看。
屋内静坐的金胜海，听门人禀告，朝一旁的家仆吩咐：
“去请二位大人前来观战。”
金胜海口中的“二位大人”非是旁人，正是持李希烈令牌上门的皮九爷与断枪。
那日书生在酒坊之中，耳听得酒坊后院隐约有掷骰之声，与掌柜的几番试探，终是进得后院，果有赌室，经过掌柜一番介绍，书生才知道，这丰州城嗜赌成风，上至文武官员，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好赌，因此丰州明暗赌档不计其数。
书生为将此事闹大，遂意会酒坊掌柜，开设金家比武的盘口，众赌档不甘落后，也学着酒坊，挂牌开盘。
丰州城内百姓心中的怨气，都化作铜钱，押在了金家败的一方。
而金家众弟子，也都是耍钱的子弟，自然要力挺铁指门，因此不过两天时间，赌注飞涨，仅酒坊之中，大小赌票所累积起来，已有近十万钱！
莫怜等人身后大门关上的一瞬，金府门口各赌档的眼线，一哄而散。
迈步入院，几人皆是一惊，只见金府院内，一地的死尸，盖着白布，足有三十多具。
但引路的仆人低头前行，好似这些死尸，都不存在。众人进得院中，见金胜海立于前厅石阶之上，怀抱兵刃——一把二尺七寸，刀身甚薄的环首长刀。
“你们来了。”金胜海道。
莫怜没理他的故作姿态，直言道：
“少废话，亮兵刃吧。”
金胜海却未动，只道：
“还未到时候，我还在等。”
“等谁？”莫怜问。
话音刚落，一丫鬟领着皮九爷与断枪从后屋出来。金胜海听到脚步声，回头转身，往后一让，恭敬地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向二人道：
“金某不才，请二位大人为本场比试做个见证。此女以我三弟杀她父亲为由，伤我门下众多弟子，今日我二人比武，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金胜海此时心中的盘算着，不过是与一山野女子过手，纵她父亲有天大的本事，她也不过是个洗衣服做饭的女人，不足为惧。而且军伍出身的两位大人，未必识得江湖路数，金家内家功法兴许在他们眼里能显得威力更甚，自己也趁此机会，在李希烈大人所派的二位铁卫大人面前“露露脸”。
刀客与书生后退数步，将院子让出来。
金胜海却并不急于比试，而是站在高处，以一派掌门的姿态问道：
“姑娘来时，可看见这满院的死尸？”
“看见了。”莫怜答道。
“可知都是何人？这白布盖着的尸首，都是被你们所害的，我铁指门的门人！”
“与我们何干？徒弟代师父出战，死在仇家手里，不算在师父头上，难道要怪仇家吗？”
此话正中金胜海痛点，金胜海刀鞘往地上一杵，朝莫怜骂道：
“一派胡言！强词夺理！”
金胜海说罢拔刀，将刀鞘往身后一丢，朝莫怜走去，边走边怒道：
“今日便是你这女人的祭日！”
皮九爷见他步法，心中暗暗担心，这步法似急实缓，时时留退路，绝非使刀之人所用步法，此中定暗藏凶险，莫怜如无防备，恐怕吃亏。
却见莫怜镇定自若，持剑而立，静待金胜海上前。
七步，金胜海双手举刀过肩。
六步，莫怜抬剑欲格。
五步，金胜海大喝一声，朝莫怜疾进攻去。
刀在金胜海手中飞旋左右，封死莫怜左右近身之路，莫怜自知金胜海刀法霸道，并不硬撑，而是边战边退，寻找胜机。
正在莫怜闪转腾挪，不时以手中短剑还击之时，金胜海环首刀一瞬之间从他的右手换到了左手，一刀正面直劈向莫怜面门。
莫怜并未硬接，而是闪向金胜海空手一侧，这一下，金胜海喜形于色，右手二指飞出，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径直刺向莫怜胸口膻中穴。
本想一招定胜负的金胜海，左手本就是虚晃一招，为了跟上莫怜闪身的速度，左手长刀竟未护着自己，而是拖刀在后。
莫怜抬手一剑，一招“越女击猿”，刺向金胜海喉咙。
小丫头，难道要与我以命抵命？金胜海心中闪过一丝犹豫。
但身势已无法变换，金胜海的犹豫，很快被指尖传来的痛楚打消。
“咚”地一声响，金胜海的手指，仿佛戳在了砖墙之上。
皮九爷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狂喜：
莫怜十三岁生日时，自己瞎送的护心宝镜，她竟还戴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