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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胜海高坐马上，身后浩浩荡荡，跟着数十名弟子，无人身系缟素，皆着劲装，身背兵刃。
尽管铁指门损兵折将，但身为掌门，场面仍要撑足。
一大清早安顿好李希烈大人的贵客，金胜海便一直在等手下人的消息。但除了街口推柴草车的几人回来复命，再进金府的，便没有能喘气的了。
林郊伏击的周正、赵喜没派人送来任何消息，巷中夺棺的陈雄、马武、常驰，也仍未归来。
再派人去探查，带回的消息，却让金胜海觉得像是在这寒冬，被人一瓢凉水猛地浇在脑袋上：
几位大爷的尸身，都僵透了！
离约定的酉时仍有半个多时辰，金胜海便已按捺不住，急忙忙招呼门内弟子，随他出城，讨要金三通。
本以为会有数十位侠客在此等着自己，可他没想到，三尺多高的坟头前，却只立着三个半人。
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一个黑衣刀客，一个素袍玉冠的书生，还有地上跪着的，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
就这点人马，将他苦心经营的铁指门，折损到这步田地？
金胜海不敢信。
他虽取字“胜海”，却从未见过大海；他虽是一派掌门，却算不得什么高手。
若是丰州城早有如此一家人物，金家怎能不知？眼下二弟不在，自己武功不济，恐怕抵挡不了……
“老爷，老爷！”将金胜海从思绪中拽出来的，是老管家金山的喊声，“老爷，地上的，那可是三少爷吗？”
听到这句话，骑在马背上的金胜海一激灵，抬眼细瞧，那披头散发，破衣烂衫，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不正是他金胜海的幺弟——金三通吗？
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带着众弟子前来，他金家的威严，今日算是荡然无存了。
金胜海坐稳马鞍，打马近前，低头朝那姑娘喊道：
“姑娘，速速放人，一切好商量。”
莫怜没抬头，看都不看他，答道：
“不成。”
“姑娘，你不要不识抬举，这金家肯和你商量，已是给了你莫大的面子，否则，我们一拥而上，你如何招架？”
“他没磕够数。”莫怜一指地上磕得快要昏死过去的金三通，冷冷道。
“姑娘！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金胜海怒气已经快要抑制不住，朝莫怜低吼道，但他仍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莫怜身后的两个人，始终在用一种可怖的眼神看着他。
蛇看蛙的眼神。
狼看兔子的眼神。
猎户看猎物的眼神。
忽而一阵寒风掠过，风沙搀着纸钱的灰烬袭向金胜海，金胜海只觉得这风冷彻身骨，不由得一哆嗦，赶忙将目光移向别处。
“老爷，要不……咱们硬抢？”金山瞧瞧凑上前，将脸藏在马脖子后面，悄悄问金胜海。
金胜海摇摇头，没说话。他见自己胞弟被这棕发的异族刁女如此折磨，已经在众弟子眼前丢尽金家的脸面，若说未起杀心，那也是假话。
但金胜海不能靠这一众弟子去硬抢。
他这个做掌门的，若真这样做了，今后在江湖上安能有立锥之地？
金家必须战，按照绿林道的旧规矩战。
想到这里，铁指门金氏第五代掌门金胜海，一跃下马，抱拳拱手，于众弟子面前，高声向莫怜喊道：
“这位姑娘！我金某按照绿林道的规矩，来向姑娘下战帖了！”
金某人下战帖，与小姑娘上门叫阵，自己被动应战的身份，在众弟子眼里，可大不相同，金胜海心想。
“战帖呢？”莫怜抬眼。
金胜海这才发觉，自己本以为这几人定会死在路上的埋伏中，并未准备这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仍故作镇定，道：
“我金某人一诺千金，何须字据，不知姑娘要比什么？”
莫怜不在乎，她心中急切地想要与“比兵刃，既是我的家事，自是我来应战。”
金胜海等的就是这句话，如果是与这小姑娘比武，他金胜海何惧哉！
“比试地点就定在金府，姑娘以为如何？”
金胜海此话合情合理，战帖既然是他所下，那么出战人选、比武地点、比武方式，由他来定，也是极合规矩的。
而金胜海当然要将地点定在金府。
定将杀机四伏的金府。
没等莫怜回答，金胜海怕她不答应，忙又加注，押上他三弟的性命：
“我若胜，令尊之事便就此与我金府无干，姑娘也不要再纠缠；姑娘若胜，愚弟性命，便交由姑娘发落，可有不妥？”
莫怜轻轻咬牙，狠下心来，只道：
“一言为定，只是按绿林道的规矩，战帖既出，生死有命，不涉官府。”
金胜海拱手，严色道：
“生死有命，不涉官府。”
也不知一旁的金三通是不是听到二人约定，惊吓过度，还是脑袋磕得太瓷实，竟在莫达冲的坟前，昏死过去。
“那这废物你们便领回去罢，明日，我自会取他性命。”莫怜转身，为她爹又烧了一把纸钱，再不看金胜海。
铁指门众人见莫怜放三少爷走，忙聚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架起金三通，抬他回府。
回去的路上，书生仍是觉得必须提醒莫怜，不要被仇恨冲昏头脑，穿过林子的时候，书生唤莫怜：
“莫姑娘……”
“杨大哥有话请讲。”莫怜道。
“此事，我觉得还是欠妥。”书生道。
“金府比试一事？”莫怜反问。
“嗯。”书生不知另一边皮九爷与断枪行事是否顺利，不禁担心起来。
莫怜默默地在林中前行，半晌，才丢出一句话来：
“我们家的事，不能再给各位添麻烦了。”
皮九爷曾私下与莫怜合计过，此番比试，若莫怜败了，便由皮九爷出头，二人豁上性命，也要与金家拼个鱼死网破，但拼归拼，不能把本就无关的刀客一行人牵扯进来。
“非是比武敌手，过府便是客，金家绝不会为难咱们爷俩之外的人。”
说到绿林战帖时，皮九爷这样告诉莫怜，爷俩觉得，这是保住这古道热肠的四人，最好的法子。
生死有命，不涉官府，不累家眷，更不牵连旁观之人，这是绿林道行了数百年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