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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在丰州街市，皮九爷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倒不是这幅景象有问题，而是皮九爷，皮九爷已经无法再适应寻常人家的生活。
似莫达冲这样运气好的，跟对了人，守对了城，或许还能结婚生子。可对皮九爷来说，他连自己什么时候清醒都不知道，又如何去过耕田织布的日子？
何况自己爱的女人早已不在人世。
一路问着人，皮九爷终是找到了金府。如此气派的宅子倒也不难寻——一丈高的院墙，院中一棵参天老树，少说也栽下去百十年，世家大户，这是真真正正的世家大户。
当年绿林多占山为王，绿林道的好汉也多有各自的营生，他皮九的爹是个烙饼的，他爹的爹，也是个烙饼的，至于他爹的爷爷，或者说他爷爷的爹，那可了不得，学会烙饼之前，是个打更的。
如此开宗立派，广纳门徒的事，他们那一辈在绿林乱闯，就知道打打杀杀，一比高低的浑人，真没人考虑过。
皮九爷掏出怀里那张纸，正琢磨着趁人不注意，将纸扎在匕首上，一刀扎到金家大门上，忽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
“皮九爷，您老大清早的跑这儿来活动身体啊？”
一回头，正是书生，跟自己嬉皮笑脸。
“呃，啊，进城多吸吸人气儿，给你莫大爷买点香火纸钱，木牛木马木丫鬟什么的。”皮九爷一尴尬，把纸攥在手里，在这两人宽的小巷子里，活动起筋骨来。
皮九爷装出来的疯劲，可没那么真。
书生本想夺皮九爷手里的纸，但看他如此装疯卖傻，索性便跟他挑明直说：
“九爷，您要是真想替莫怜出点力，不如听我一句劝。”
皮九爷一昂首，盯着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书生，蹦出一个字：“说。”
“您今儿个进去了，明天莫怜姑娘还得给你报仇来，真要一命偿一命，是他金家人多，还是咱们人多？说句不该说的，您冲进去，就算是报仇雪恨，叫人抬出来，莫怜姑娘还得凑钱给您弄口棺材，要是让人牙子骗去妓坊，签字画押，一辈子可就出不来了。”书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皮九爷听懂，说出口的话，自己都觉得没什么逻辑。
但皮九爷好像听懂了，不光听懂了，还听进心里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砖墙，瞧着丰州城上空被风催动的云，阵阵地冒冷汗。
人在打定主意赴死的时候，是不怕死的。
可一旦有了生的机会，甚至是已经性命无忧后，便很容易开始后怕。
怕死。
其实皮九爷错过了一次绝好的机会，杀金三通的机会。
就在城门之下，金三通带着老管家，还有门下五虎，两边一进一出，刚好错过。
然而皮九爷没心思去看马上的行人，金三通也没注意到，人群中这么一个老叟。
金胜海吩咐金三通前去探探虚实，但金三通心里会错了意，他以为，大哥派他带着铁指门五位高手，是要去立威。他心里这么想着，可嘴上却没说，美滋滋地打马出城，由老管家金山带着，往老头家行去。
一路无事，金三通问起老管家：
“听说那老头娶的胡人，生了个女儿？姿色如何？”
老管家心知这三少爷的老毛病又犯了，但不得不回话：“小少爷，我也没见过，但这蛮夷女人和山野村夫的种，怕是好看不到哪去，我们上了门，好生祭奠一下，做足了样子，便按照大少爷说的，回府吧。”
金三通没说话，把脸往另一边一扭——他最是烦这些半入土的老头子，满嘴大道理，还总是拿他大哥二哥来压他，弄得他好不自在。
骑马穿林，几人终于来在莫家院外。只见院门大开，并没有金胜海想象中，宝马列门外，刀枪立满院，一派江湖高手纷纷前来吊唁的景象，此番落魄景象，让老管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哪里有什么隐居的世外高人，不过是能随便挥几下短剑，天生贱命的寻常猎户！
金三通骑着马，打量了一下院门，没等身后六人反应过来，双腿一夹，嘴上打个唿哨，便骑着马冲进了小院。
他金三通的爱马，被那老头一撞，竟然折了一条腿，跑不过别人的马，没什么用处，已经被金三通宰而食之。
屋内的莫怜也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提剑出门，正遇到高坐马上的金三通。
没等莫怜发问，金三通打量了一下这半胡半汉的女人，心中一阵窃喜：想不到这山野之中，倒也有如此姿色的女子，可比那丰州妓坊中的庸脂俗粉、半老徐娘美得多了！
“下来！你给我下来！”莫怜不知来人是谁，按剑未发，只能朝马上人喊道。
“下来？下到哪里去，小娘子不想让我骑马，那我骑什么呢？骑……”金三通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莫怜，这女人眉宇间一股英气，像极了刚绑回马厩的野马，而他金三通，又最爱驯服这种野马，终是将腹中的污言秽语说出了口：
“骑小娘子你吗？”
寒光一闪，金三通手中缰绳一断，整个人往后摔去。他胯下这匹好马脖子上中了一剑，血溅一地。
“少爷！”金三通往后一摔，却没落到地上，而是稳稳地被铁指门“金虎”陈雄托住，毫发无损地站在马后。
天涯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心知来者不善，担心莫怜安危，刚一探头，却被金三通瞧个正着。
金三通毫不在乎地上抽搐的爱马，而是眼睛死死盯着天涯，连口水都快要滴到胸前，高声跟身后几人喜道：
“哟喂！好事成双，小爷我今天艳福不浅，又来了个更俊俏的小娘子！”
门外闪进一行五人，除去先前莫怜已经见过的老管家金山，另外四个，加上托住金三通的壮硕汉子，便是铁指门如今当家的五位高手——“金虎”陈雄、“金豹”赵喜、“金狼”周正、“金猿”马武、“金象”常驰，只因这五人称号是百姓调侃他们身形相貌，因此在金府之中，称其为“五虎”，有将其比作三国时五虎上将之意。
金三通或许不知，他的高声吵嚷，错将厢房中熟睡已久的一头雄狮，震醒出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