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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屋外风沙渐弱，偶有虫鸣。玉宫高悬，月明星稀。若是太平盛世，便能成那高歌纵酒，歌舞彻夜的良辰。
可屋内四人，却有三个喝起了闷酒。
最初，奸相卢杞与时人称为贤相的杨炎共理朝政，杨炎为人虽值不上“光明磊落”四字，但任相以来，选贤任能，颁布多项法令，免除重役，改革税法，百姓都以“贤”而称。
“贤”与“奸”，其实不在于人品德性，而在于能不能让百姓活下去。
卢杞样貌丑陋，脸颊有一青蓝色胎记，更是丑上加丑。或许从小受尽他人讥讽，天长日久，此人心胸愈发狭隘，对轻视、怠慢、讥笑自己之人，睚眦必报。
有一年，老将军郭子仪身染疾病，皇上希望文武百官都能代替自己，前去慰问尚父。其他人来的时候，尚父便在卧房和家人一同向前来拜访慰问的朝中大臣致谢。
听说卢杞将至，郭老将军连忙将左右仆人，连同妻室赶回房去，勉强着站起身子，扶着长案迎接他，丝毫不敢怠慢，真真不知究竟何人才是染病，何人才是来探望。
尚父强作支撑，身上衣物都被虚汗浸湿，才终于送走卢杞。家人不解其中缘故，尚父与家人解释道：“杞形陋而心险，左右见之必笑。若此人得权，即吾族无类矣。”
而杨炎也曾因厌恶其相貌人品，公开冷遇于卢杞，。打从那时起，卢杞便怀恨在心，一来嫉妒其能力，认定杨炎必将是不利于己的阻碍，二来心中记下了种种仇怨，杨炎便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卢杞先是借皇帝的猜疑，罢免了他的相位，贬为左仆射，又构陷杨炎，提拔与杨炎素有间隙的严郢，两人一唱一和，终使皇帝起了杀心，在杨炎被贬崖州的路上，将其赐死。
如今，朝廷上下卢杞独揽大权，闭塞圣听，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想要杀他，又谈何容易。天涯不语，几人也不知再聊什么，只好一碗接一碗地喝酒。
也不知是第几碗，断枪突然将空碗往桌上一置，言道：“嗨！咱不喜欢把话憋着，你们若是谁打怵反悔了，天亮就走，我一个人也要去杀那狗奸贼！”断枪话没说明，但就是说给如今“有了女人”的刀客听的，他千算万算，都往那书生头上算，从没想过孑然一身的刀客会有什么事端。可偏偏，今日刀客带了女人。
三人都不傻，位极人臣的卢杞，其在京城的势力，不说只手遮天，至少也根深蒂固，难以撼动。单凭这三人，怎闯的进长安城的龙潭虎穴？
书生早就看透了断枪的心思，但他比断枪往前多看了一步——那姑娘定与卢杞有血海深仇，否则不会有刚才的情态，她若出口，刀客入伙，便是板上钉钉，不会再起异心。但书生怕的是，这姑娘看似纯良无邪，万一包藏祸心，将自己这位脑袋不太灵光的挚友玩弄于鼓掌之间。
但无论如何，卢杞必须得杀，不然，满朝的忠良都快死绝了。书生武功虽高，但少在江湖上走动，识得的好手，便只有面前二人，可要闯京城，少说还得七八人相互照应，方有机会，便问：
“能寻到多少人，闯这鬼门关？”
刀客将刀一杵，说的话倒天真极了：“奸相作过多少恶，便能寻来多少。”
“这才太平几年，路上走的，脊背都没几个直的了，去哪儿寻来？”说这话的是断枪，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奸佞当道，无外乎忠良死节之士，还有那热血男儿，都死在了那沙场之上。国难当头，苟活于世的男人，能为国舍身的，终究是少。
刀客还是不依，一拍桌子：“天下之大，我不信有血性的都死绝了。”
断枪“哼”了一声，知道自己拗不过这头蠢牛，不再与他辩驳。
此时书生已染了些倦意，不愿再耗时间，须先将事情说清楚：“说点有用的。奸相在皇城根儿下，究竟有多大势力？”
刀客接：“朝廷有令，京中富贵府上须将护院多少，兵器数量在御捕衙门造册，相府门客在册的，共一百三十多人，高手三十余人。”
“他还在京城养了一批市井打手，平日里专给狗官看管生意，那也得算上。”断枪补充道，“除了看家护院的，还得算上肉肆的屠户、米行的伙计、铁匠铺的、茶铺的……京城大小三十六行，凡是他经手的买卖，到了夜里，都将伙计遣回卢府左右的宅子里住，那几座宅子明着是礼部工部几位大官买的，实际上，就是奸相用来养打手的别院。”
书生不解，问断枪：“这长安东西两市沿街商铺上千间，那奸相又如何插手这么多的买卖？”
“杨贤相一死，卢杞独揽大权，东西两市是朝廷的钱袋子，自然也交由他管理。那市主人与专管中间介绍的牙僧早就是他的人了，自然有人替他插手整个京城的买卖。真的算下来，吃奸相俸饷的，整个京城恐有上千人。”断枪答完，又倒了满满一碗，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好似灌水一般。
一旁背过身子的天涯自始至终在听着几人的谈话，说到这里，却背过身来。
“你们要杀丞相，”天涯顿了顿，“于京城定难得手。不过……”
“不过什么？”书生知她定知他人所不知，一时心急，接话催她。
“每年科举时节，卢杞老贼都会去城北七十里的文慈寺祈福……奸相与御史中丞关播的夫人，是那见不得人的关系，二人常趁御史台在贡院监察考纪之时，于文慈寺幽会。”
刀客诧异，问：“这你都晓得？”
还没等天涯开口，断枪大笑，言道：“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你带来的这位姑娘，可不是什么山野村姑的出身。”
天涯听了微微一笑，只回刀客先前的话：“偶有耳闻，都是女子闺中的闲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