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闻听此言，书生大惊失色——侯断川之名，江湖上如雷贯耳，若面前老者当真是皮九爷，那么自己的师父，便真如其所言，是当年安史之乱中，绿林十三道京畿道总瓢把子，“铁臂神侯”侯断川！
虽然书生也曾怀疑过他师父与侯断川的联系，但侯断川多年前领京畿道绿林义军奔赴潼关，随哥舒翰将军于灵宝遇伏，早已死在乱军之中。
灵宝之战，哥舒翰领兵出关号称二十万众，灵宝遇伏，奋力突围，最终逃回潼关的，仅八千余部属。
这八千之中，并无侯断川。
若论山野奔袭、入湖过江，绿林道中人才济济，乱军之中脱身，未必是难事。
但这是战场。
绿林道绝无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之辈。
“咱们爷们被朝廷喊了一辈子的＇贼＇，今日倒要叫他们瞧瞧，咱绿林汉子，打生下来，腰杆子就没弯过，一身胆子，就没怂气过。”
皮九爷猛地忆起来，这句话，是当年二十九岁，意气风发的侯断川，技压群雄，坐稳京畿道的位子时，操着一口地道的长安口音，向满堂老少爷们说的。
都知道坐上那位子，有去无回，但侯断川还是稳稳地坐了上去。
记忆又模糊了起来，皮九爷脑子时糊涂时清楚，不知多少年了。
“疼吗？”皮九爷似是又清醒过来，明白自己扇的两个耳光着实没什么道理，但碍于面子，只好问出这么一句。
“不疼。”书生道，皮九爷手上确实没使劲。
皮九爷不会说什么体己的话，沉默良久，摸黑找到书生的肩，轻拍几下，说了句：
“好娃儿。”
又低声补了句：
“真是个好娃儿……”
二人回到客店之时，刀客与断枪已将马儿喂饱，一切收拾妥当，只待二人归来，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后门未锁，皮九爷三叩复三叩，这是几人约好的暗号。
牵马出门，刀客在院内将门反锁，钥匙留在石阶上，朝宋掌柜房间抱拳一拜，越墙而出，与众人朝东门行去。
见书生手持令牌，兵丁未敢阻拦，但仍是多嘴问了句：
“县尉大人的伤势可还好？”
原来今夜李立以讨伐恶鬼的名义，带十余名弓箭手出城，黑暗之中李立望见几人声音，立刻命令手下向那几个“恶鬼”放箭，谁知书生一箭飞来，正中李立肩头，众士兵见状忙撤回城中，喊大夫为其拔箭包扎。
李立仍向部下称是邪魔外道在城外练功，众部下深信不疑。
因此这守城的兵丁见书生手持县尉令牌，才有心问道。
书生眼珠一转，随口道：
“我出来之时，李县尉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屋里坐着的，我打眼一瞧，像是孀妇周刘氏，也不知大半夜周刘氏半夜找李县尉有何要紧事。但县尉的伤还是无大碍的，放心吧小兄弟。”
听者有心，西受降城是座小城，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传得异常迅速。周刘氏与县尉李立的风流韵事，城中百姓亦是无人不知。守城兵丁听到书生的话，心里犯起了嘀咕：
莫不是这周老爷一死，李县尉要与刘寡妇私奔？
守城门的几个兵丁目送五人离去，偷偷嘀咕着。
待天亮之后，众人寻不见县尉李立与刘婉儿，二人私奔出逃之事，便已坐实。
出了城门，乌云悄然退去，月光倾泻而下，百里官道，覆上层层银霜。
借着月光，皮九爷突然对天涯有了兴趣，左瞧右看。
“九爷有什么事吗？”刀客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问道。
皮九爷呵呵笑道：“没事没事，我老头子能有何事。”
刀客身后的天涯也附和一笑，全然未挂在心上：“没事的，这一路上，我也没少让人瞧，任谁都觉得女人走不得江湖，难免稀奇。”
天涯话音刚落，皮九爷却反驳道：“嗨，姑娘，这你便说错了。路是人自己选的，从来没有说不能携妻室闯荡江湖，更无人曾说你们女人闯不得，难道生为女人，就非得在家里绣绣花，缝缝衣服。”
“九爷高见。”天涯未料到皮九爷如此开明，不由得对这疯癫的老头有些改观。
皮九爷的话却仿佛触动了他什么回忆，皮九爷望着月亮，陷入沉默，良久，却叹一句：“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断枪面上不说，其实他是三人之中，对绿林十三道诸位英雄的事迹，最痴迷的。
“可惜你们已无缘见到公孙氏的剑舞了。”皮九爷怅然道。
“公孙大娘再无传人了吗？”天涯问道。
皮九爷又是长叹一声：“昔曾听闻剑南有一位李十二娘，但她不似公孙大娘，常在绿林道上走动。再过几年，怕是连公孙大娘的名号，都无人记得了，像小姑娘这样的女娃娃，又会说什么‘女人闯不得’的昏话。要我说啊，这绿林得多些女人走动，才不会显得如此无趣。”
却是断枪咳嗽了一声，道：“说到这里，最近江湖传闻，益州出了一奇女子，持殷红软剑，数月前血洗益州、梓州、合州三大世家，惹得三家出三十万，悬赏此女项上人头，一时间，此女名动江湖。”
“哦？仅凭她一人？”皮九爷问。
“孤身一人，三大世家无人可阻。”断枪回道。
“有意思，有意思！”皮九爷拍手赞道，“公孙大娘的美名，有这样一位凶狠的奇女子相伴，总也算不孤独了！后生，此女叫什么名字？”
“无人知其姓名，都听说此女所使软剑染血不褪，已成殷红，颜色像极了女人家用的胭脂，江湖上有好事的，以此取名，久而久之，‘胭脂剑’之名就传开了。”
“剑乃凶器，叫什么不好叫胭脂？不好！不好！”皮九爷脑袋摇个不停，用力甚猛，竟然一个不小心，摔落马下。
天涯笑道：“苟活已不易，何须累浮名？”
爬上马的皮九爷一愣，于旷野之中放声大笑：“小姑娘说的好！投身绿林，本就不留名姓，待到黄土里烂透了，谁还管你是美名还是骂名？倒不如遇虎打虎，遇狼屠狼，落得个逍遥自在！驾！”
言罢，皮九爷扬鞭打马，身披黑雾，领着众人朝丰州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