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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县尉小院内。
屋内灯火明，窗影人成双。左为县尉李立，他怀中的，正是周檀的妾室——刘氏。
四人翻墙入院，贴在窗根底下偷听两人对话，却听到屋内娇喘连连，是那奸夫淫妇在行房事。咿咿呀呀地几声，突然李立倒抽一口凉气，屋里顿时没了动静。只听屋内刘氏尖叫一声，屋内响起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婉儿，不碍事的。”说话的是李立，那声音却不像李立。
李立不会如此亲昵地喊别人的名字。
李立的声音不会带有如此的温柔。
“可你肩上的伤……”女人道。
“新伤偶尔渗出些血，在正常不过了，你莫要紧张。”窗影上的男人，一把将那女人揽入怀里。
女人柔声道：“本以为除了周檀那狗官便能过安生日子，谁知道来了这么三个愣头。”
“放心吧，城外到处都是那些疯狗，指不定已经被疯狗分而食之了。”李立道。
“哎哟，我怕！”女人似是想到血淋淋的尸首，低头就往李立怀里拱。
“莫怕，莫怕，再过几月，我引蕃人进关内，这地方，便再没有人敢回来了。”李立说这话的时候，面不红，心不跳，冷静异常。
窗外四人这才明白，李立有意投靠吐蕃，将安北都护府西、中、东受降城，连同丰州、胜州一同献与吐蕃。什么爱民如子，什么永保大唐，都是李立于人前装出来的样子。
比起周檀，县尉李立才是这西受降城中，最大的恶鬼！
皮九爷突然站起，踹门而入。
“什么人！”李立这句话的“人”字还没喊出口，便死了。
屋内未见血光。
尸身未染血渍。
就连死在床上的二人，也不知道如何死在这皮九爷手上。
只看到他手中忽然递出两根铜签，金光一闪，气血便停歇了。
皮九爷的铜签，原本比这更粗，更长。
但他老了。
在最不想老的时候，他老了。
所以他只能请铁匠重新打了一副。
要说皮九爷练的是什么兵刃，谁也叫不出名来。这是他独门兵刃，中间有食指粗细，专刺人穴道。方才李立和刘婉儿这对奸夫淫妇，便是被这铜签戳中要害，顷刻毙命的。
铜签最前端尖且细，刺破衣物直入腠理，铜签退出，人身上只留一芝麻大的小洞，因此这皮九爷，是“杀人不见血”的。
非是无伤口，而是伤口太小，比起刀砍斧剁一类致命伤，更难以发现。
三人跟着冲进来，刀客见二人已在窗边的炕上死透了，不由得问皮九爷：
“前辈，您刚才教我的那些话……”
谁知皮九爷轻“哼”一声，毫无愧色地指着刀客道：
“老夫这么一把年纪了，身已入得黄土半截，还管那些大道理作甚！这道理都是讲给你们后生听的，我一辈子没琢磨透，留给你们琢磨就好。此人叛国害民，今日不杀，定留祸患。”
书生与断枪听闻此言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老头行事，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临走时，书生在屋内一阵翻找，终是在一堆衣物中，找到了李立的令牌。
这物件兴许能派上大用处，书生心想。
刚到院里，皮九爷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身与断枪道：
“你们二人先走，”话音刚落，书生出来，皮九爷吩咐道，“使弓的秀才，随我打扫下屋子。”
刀客与断枪翻墙出院，徒留书生与皮九爷。
“后生，随我将这对奸夫淫妇的尸身背到井道中。”皮九爷吩咐道。
书生不敢怠慢，边背起李立的尸体，便道：“还是前辈想得周到。”
天将亮，巡夜的兵丁多半已经猫在街口偷懒了，一老一少将这两具尸体背至井道一处坑洞之中，还未待书生反应过来，皮九爷二指连戳书生颈、背、股几处麻穴，使其头不能回、臂不能抡、腿不能行，拇指、食指、中指成钳，扣住书生喉结，恶狠狠地问书生：
“后生，说！这弓，你打哪偷来的！”
书生也未料到此等变故，但仍如实相告：
“前、前辈……这弓是我师父赠予我的，非是我偷的。”
皮九爷不信，手肘将书生撞到石壁上，又问他：
“你说！你师父年方几何，身高几尺，长什么样子，惯使左手还是右手！”
“我师父……我师父他老人家开元十四年生人，身高五尺半，有些驼背，失其右眼……”书生赶忙据实以告，未敢有所隐瞒。
“什么？他右眼没了？怎么没的！他拉弓惯使哪只手！”皮九爷似是疯了般，在这漆黑的地下嘶吼着。
书生瞧不见他的脸。
若是瞧得见，他便能看到皮九爷涌出的两行热泪。
书生答话：“我也不知，只怕是战乱中受的伤。我师父……他左右手皆可张石弓，因此无惯使之说。”
皮九爷见书生对答如流，与自己欲问之人丝毫无差，稳了稳心神，待心情平复后，解开书生穴道，靠在另一侧石壁，问道：“后生，你师父……他可姓侯？”
“我也不知师父姓甚么，他自称‘老独眼’，只让我管他喊师父，别的一概未提。”书生腰膝一软，跌坐在地上，缓了半天，身上的麻木之感才渐退。
书生刚站起身，黑暗中却挨了一耳光，这耳光劲力不大，显然不为伤他，但声音清脆，在井道中阵阵回响。
打耳光的自不是旁人，正是皮九爷。
皮九爷道：“为人弟子，不知恩师姓氏，将来后人如何知晓你这一身本事是从他身上习来？该打！该打！”
书生知道不能跟老人置气，尤甚是皮九爷这种脾气古怪、疯疯癫癫的老头，只能点头，连连称是。
“听着，后生，你师父他姓侯！”皮九爷严肃地教训道。
“是是是，晚辈记住了。”书生唯唯道。
皮九爷又是“啪”一巴掌，狠狠道：“你竟不问我他祖籍何处，何名何字，记住又有什么屁用！”
书生心中一动，难道自己师父，竟也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江湖中善使弓，可左右开弓者，天下闻名的只有那位“铁臂神侯”……
“你听好了，你师父单名一个‘屏’字，绿林人称‘铁臂神侯’侯断川！”
皮九爷说此话之时，字字铿锵似锻铁金鸣，胸中无限豪气，皆因此人姓名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