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怪人。”刀客要说的话被李立一个转身噎了回去,此刻一脸憋屈,浑身难受得很。
倒是断枪望着李立留在巷口那挺拔的背影,另有一番论断:“要我看,今夜见的众人之中,唯独他是个清醒的官。”
“我也这样觉得,这周县令明显是个糊涂官,对这西受降城一无所知,反倒是这位县尉大人,对西受降城周围地形、往来商旅、城中杂事了若指掌。”书生点头道。
“回去跟掌柜的探探话,他李立是个什么样的官,听城里百姓的就够了。”刀客扯着两人便往回走。
书生嘿嘿一乐,戏弄刀客道:“哟,大哥你看,有人急着回去呢。我反正吃得有些撑,走不太动,你呢?”
断枪一拍肚皮,惊叹道:“哎呀!二弟你一说,为兄突然也觉得腹内涨得猛极了,走不动道啊!”
说着话,断枪也歪歪斜斜地往墙边倒,两人心知刀客挂念天涯,一晚上酒也没喝几口,存心戏弄于他,一唱一和地,半天才迈出一步路。
刀客急了,抛下二人,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二人见状,忙跟上。
这刀客看似老成持重,实则完全是个孩子脾气,鬼殿之中长大的他,并无玩伴,身边从早到晚不是深藏秘密不轻易开口的鬼差,便是些凶神恶煞的江湖过客,可以说,断枪和书生,是他在这匆匆江湖之中,仅有的,愿意跟他玩笑的同伴。
三人快步回到客店,巡夜的兵丁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初遇时三人还解释一番,到后来,三人干脆躲开巡夜兵丁,在巷中穿行起来。
绕来绕去,却也回到了客店。
次日天明,断枪与刀客起床做功课,无非是在院子里呼吸吐纳,耍耍拳脚,舒展一下筋骨,忽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到门外一看,是李立带着一队人马从远处行来。
“李县尉,这一大早的,出什么事了?”刀客向马上李县尉拱手行礼,向马上一脸严肃的李立问道。
县尉主管县内兵将调动,守城防御之事,是握有一县兵权之人,品级上虽较县令低一点,但实际权力着实不小。
“县令周大人昨夜暴毙,本官正欲前往周大人府上查看情况。”一县长官突然暴毙,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说此话时,李立依旧面沉似水,实在教人捉摸不透。
“怎会如此……昨夜我们还与周大人……”刀客不敢相信。
“几位若是不信,不妨一会到周大人府上看看。”李立说罢,打马前行,往周府行去。
刀客上楼叫醒书生,三人连饭都未来得及吃,便匆匆来到周檀府上,门口的兵丁并未阻拦,看来是李立特意嘱咐过。
还没进门,几人便听到屋内传来阵阵哭声,周檀的正室夫人正在屋内,趴在一块蒙着白布的尸体上嚎啕痛哭,一旁两位妾室虽是买来的,但老爷待她们也算不薄,终归还是拿着手帕,站在一旁啜泣抹泪。
见三人进来,县尉李立迎出。
“李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书生问道,他是最摸不着头脑的那个。
“按那妇人所说,”李立一指后面站着的莺莺,“应是昨夜……咳,应是周大人夜里与新纳的一房小妾莺莺行完房事,想要出恭,怎知腰膝酸软,头重脚轻,一个不留神摔倒在地,正磕在院子里这口井的井沿上。”
一听这话,趴在周檀尸首上痛哭的正房赵氏猛地一扭头,从地上挣扎着起身,指着莺莺骂道:“大人你莫要听那贱坯子胡讲!肯定是她向我家老爷索要财物不成,一怒之下,将我这苦命的老爷推倒,撞死在这——寒、冬、腊、月的井边!”
“都是剥皮鬼干的,一定是那剥皮鬼干的,剥皮鬼知道老爷找人去降它,找老爷报仇来了!”说话的是二房刘氏,这女人生得白净,就是满脑子鬼神之说,深信不疑。
李立看上去是被这几个疯女人喊得头疼,向一旁的丫鬟吩咐道:“行了行了,先扶几位回去,诸位,衙门公务繁忙,失陪了。”
说罢迈步出门,说来也奇怪,李县尉总是这样来去匆匆,仿佛天生是个奔波操劳的命。
从周府出来,三人都觉此时蹊跷,走到半路,书生一语惊醒断枪和刀客:
“你说这周县令,为什么不用尿桶呢?”
按理说,就是再穷苦的人家,也有个尿盆尿桶放在屋里,免得晚上出恭着凉,这堂堂县令家里,难道连个尿桶都没有?娇生惯养的周檀,能受得了这份苦?
三人越想越觉此事定不简单,想着先回客店问问掌柜的,却在路边又碰到那个耍灯影戏的老头,唱腔依旧难听,但皮人换了新的,瞧着颇为精致,今天唱的,是一出《项羽自刎乌江畔》,虞姬的唱词经由那老头的嗓子唱出来,与鸭子叫没什么两样。
还得是公鸭子。
几人快步朝前赶,免得多听几句,倒了吃早饭的胃口。
回到客店,天涯早已吩咐后厨备好酒菜,若不是相处多日,书生真觉得这姑娘能掐会算,总能算准几人何时归来。
刀客三言两语将今天之事跟天涯一说,天涯也没了头绪,只道:
“县令之死定有蹊跷,但还是驱城外的疯狗要紧,听昨夜的叫声,疯狗的数目可真真不少。”
吃完早饭,书生又下楼去跟掌柜的闲聊,说着说着,便问起李立的为人。
“李大人?李大人可是位好官呐!你们可不能乱说话。”掌柜的连连摆手,看得出来,李立在城里深得民心。
左右问不出破绽,书生又问周檀家里的事,小城风雨传得快,这点事,掌柜的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了:
“要说起周大人家里那点事,那可就多了,先说这新纳的小妾,叫什么莺莺,你知道她真正想嫁的是谁吗?其实是县尉李大人!”
“哦?方才掌柜的你还说李大人是位好官,怎的这就又和妓坊的野花野草沾惹不清了?”书生眯着眼睛,追问道。
掌柜的一摆手,看了看左右无人,才低声道:“都是男人嘛,喝喝花酒有什么的,我听说啊,李大人也是就偶然路过,陪朋友去过那么两次,听听小曲罢了。”
“接着说。”
“狗官……啊呸呸呸,周大人他娶了两房,都生不出娃儿来,便又动了娶第三房的念想,那一日,周大人瞧着莺莺,莺莺瞧着李大人……”掌柜的越说越真,仿佛亲眼得见一般。
总之是李立一项廉洁奉公,手里拿不出钱来,又碍于莺莺出身,便被周大人横刀夺爱,两人因此结下梁子……
书生心说,此话半真半假,坊间传闻多半属捏造谣传,但李立与莺莺互相认识确实不假,为何刚才表现得好似完全不相识?
西受降城这么一座边陲小城,可越来越有意思了,今夜巡城,只怕横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