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丕酒量不深,此刻已是两颊泛红,凭着七八分醉意,胆子也大起来,一听断枪的话,扑棱着脑袋,似是一百个不愿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刀、枪二人言道:
“看你二人身手也是不凡,杀我和杀只鸡……嘿嘿,怕是也没甚么分别。我卢某人……卢丕……若有违今日所言,诸位随时来取我的性命便是!我若说一个‘饶’字,叫天帝咔、咔擦一个雷,将我劈成肉泥,连骨头渣,都!不!剩!”卢丕狠命拍胸脯,却拍得自己一个趔趄,转了几个身,扑倒在干草堆旁,不多时,竟打起震天的呼噜来。
时候不早,断枪醉意已深,喝酒不如厕的人,酒入肠胃便尽数吸收,一般是喝不多的,此时的断枪话也多起来:“好!若你真有那一天,我们定千里不惧,发誓取你性命!”
刀客也连连称是,头脑不清起来,如鸡啄碎米,愣是把自己晃晕了。
见三人倒下,书生也觉得乏了,随铺了些干草,守着书箱睡去。
醉时妄言,无人在意,天一亮,众人各奔前程,本应从此不再相见。
但偏偏数年后,出了位高居相位的大奸臣卢杞,受其父亲卢奕的蒙荫,在朝为官,却净干那残害忠良,搜刮民脂民膏的勾当!更向新即位的进献谗言,逼死贤相杨炎,买凶杀人,欲斩草除根。
这卢杞,便是当年古寺之中,赌命发誓要做好官的卢丕!
“所以……你们三人,与那奸相卢杞,便是旧交?”天涯面沉似水,冷冷地抛出一句,嗓音有些微颤,满是不安。
“呸,什么旧交!我恨啊,我恨当年我没能在寺中便一枪捅死那狗贼!”断枪气的极了,一拳锤向木桌,书生忙用单掌去接其肘,免得他砸坏东西,但这劲道太强,书生拦不住,削减了七八分力,仍是差点将木桌锤散了架。
书生变掌为指,往断枪腕子上扣,要扣住其穴位,免得他出手毁了东西,惊了姑娘。这断枪正在气头上,怎能被他所制?双臂一缩,两拳腕子紧紧贴于一处,护住穴位,再已攻代守,双拳夺路而出,直取书生胸口。书生大惊,左手五指并拢,身子往后一倒,双掌也不去与断枪的铁拳硬撞,而是使柔劲将其往一旁引,二足一勾一抵,正钳在断枪大腿上,以整个身子的力气,与其抗衡,却也令断枪动弹不得。
书生自知单凭力气敌不过断枪,只好使此办法,从他身上借力,断枪无可奈何,只好将手上劲道一放,双腕松开,自己一个趔趄,却苦了身子本就后仰的书生,扑通一声,后仰着连人带椅摔到地上。
正当他们俩较劲的时候,刀客却绞尽脑汁地向天涯解释:
“姑娘你听我解释,我们三人与那奸相虽然见过,但实在说不上有交情,唉!我跟姑娘说实话,我们三人,是打算杀他的!”
天涯毕竟只是个十七八的姑娘,爱恨不过一瞬,一听自己的救命恩人也唤那卢杞为奸相,便信了这三人并非奸相朋党,也非其雇佣的杀手,登时才知刚才怀疑恩公实在不该,面露羞愧,但思绪却着在另一处:“恩公,错了。”
“错了?什么错了?”刀客脑袋转不过来,不知天涯说的是哪里错了。
“恩公刚刚唤我什么?”天涯故作愠色,却是更惹人怜爱。
刀客愣在那,光瞅天涯便瞅了半天——他是真没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古人常说女子至美,一想而已,是指那女子的美貌,只须阖眼一想自己所能想到最美的容貌,便是那样子。天涯对刀客来说,便足以称为“不想之美”,傻乎乎的刀客根本连想都想不出来。
“哦!哦,是了,是该杀,光打算不行,是定要杀他。”刀客想不到,只好乱猜。
天涯当真气了,背过身去,不愿理睬刀客,可没几句话的工夫,天涯竟低低抽泣,抹起眼泪来。
断枪,瞧见天涯哭,心里觉得场面僵持不下,甚是尴尬,腰上腿上卸了劲,把书生摔到地上,一脸笑意地又抿了口酒。
“哎哟!你!”书生没摔疼,但他如若不多说几个字,屋里,就剩一个女人的哭声了。
深更半夜,偌大酒坊传来女人的阵阵抽泣,多瘆人啊。
这些男人,论起打打杀杀不惧不怕,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可见到女人哭,却是一个比一个怕,吼不得骂不得,自己又不会哄,心里就知道暗叫不好,撂下一句“烦人得紧”,速速逃开。
书生心思细,一看便知这女人来历不俗,料想是那奸相所害忠良,死里逃生的家眷,巧被刀客这傻子救到,这一惊怕,忍不住哭将起来。书生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白了那脸涨得通红的刀客一眼,心说这姑娘受你搭救,只怕已将性命许给了你,定早已告知你姓名,你还一口一口“姑娘”,叫得分外生疏,再一想到自己为奸人所害的爹娘,不哭才叫怪嘞。遂忍不住安慰天涯:
“姑娘,气大伤身,悲泪一流,毁了姑娘这般天仙似的容貌,纵有天大的仇,我们也能给你报。”书生忙给刀客使眼色,喊他帮腔。
刀客心领神会,忙往天涯跟前凑凑:“天涯你别怕,有我在,天底下再没有歹人能伤你毫毛!不信你问他们俩,江湖上能胜过我手中这口刀的真没几人。”
刀客话音刚落,天涯又啜泣几声,便不哭了。
一旁看戏的书生何等聪明,他这便猜到,这位姑奶奶的喜怒,实则全系于刀客对她的称呼上。刚感叹这么美的一个女人,性格却如此娇柔易变,转念一想,任谁家中突遭变故,得遇刀客这么一人能够依赖,自己的喜怒哀乐系于此一人却也不足为奇,只可惜,她看上的是这么一颗榆木脑袋。书生刚想到这里,却见那刀客在怀中朝自己挑大拇哥,不由得气的七窍生烟,心想:
这呆子,估计是将止哭的功劳都当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