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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一刻，书生、刀客、天涯出帐，乌尼尔早已恭候在帐外，这位在回纥可以算作丞相的文臣，虽有些好奇为何断枪未随行，但没有多问，只是引三人往比试的地点走去。
这是顿莫贺达干命人清理出的简易校场，正中间约摸有一里见方的地，用生石灰圈着，东、西、南三面坐满了回纥的士兵；北面，是高坐马上的回纥可汗顿莫贺达干、回纥将军铁突骨、回纥将军康赤心，还有修养多日，重回机灵乖巧模样的阿娜尔。
见几人走来，顿莫贺达干朝为自己牵马的马倌一抬手，马倌一声呼哨，便有侍从将三人的马牵上。
“诸位昨夜休息的可好啊？”顿莫贺达干问道。
“有可汗大军层层‘护卫’，睡得甚是踏实、安稳。”以书生十余年射术锤炼出来的听力，昨夜在他们帐外徘徊一夜，将大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数百士兵，他又怎会不知？
倒是三人轮流守夜，不时出帐撒尿，着实将这些士兵戏耍了整整一夜。
“若是随我回黑虎城，日日睡得如此踏实、安稳，不是更好？”顿莫贺达干笑道。
书生笑笑，不再回答。
四人上马往空地里瞧，只见康必烈将大刀插在左右地上，正在众将士面前舒展筋骨，一套练完，拔起地上的双刀，在空旷的场中舞起来，两道白芒在他身边旋得飞快，直旋得人眼花缭乱。
“好！！”顿莫贺达干在马上拍掌叫好，大军也随之喝彩，声势之盛，地动山摇。
马上的书生却一扭头，喊身旁的三弟：“刀儿……”
“我也瞧出来了，今日看来是要有场恶战。”刀客望着那白光之中杀气腾腾的康必烈，目光凝在他的双腿上，为断枪不住担心着——康必烈这几日，想必夜夜苦练下盘，要将这短处补上。
“痛快！痛快！”舞刀的康必烈喊道，他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在期待着这位强敌出现。
康必烈少时也曾随回纥商队游历中原，最喜与中原武人，尤其是使独门兵器者比武较量，其手下败将数百人，皆非泛泛之辈。多年的比武锤炼，使康必烈明白，武器的形制并不重要，要打败一个人，主要看他使兵刃的法子。
刀脱胎于掌法，定会急进。
拳起源于枪术，喜正面猛攻，边侧横扫捶打。
长兵启蒙定是使棍，开合之间无疑会露破绽。
鞭索软兵，多赖以回旋抽弹，因此鞭打四面，须闪躲急进。
自打夺阿娜尔与断枪未分胜负之日起，康必烈只要一合眼，眼前便都是断枪的招式、步法。他越想越痴，越琢磨越狂，他的每一棍，每一刺，都在康必烈心中反复出现了不下千遍！
昨夜，康必烈突然想起个人。
一个汉人，使锏的汉人。
他的手下败将，名字早已不记得。
但他记得那人使的兵器。
秦公双锏。
自秦琼以来，汉人善锏者凤毛麟角，他只遇到过这么一个人，却也是旁门左道，东拼西凑的野路子，一双秦公锏，只是按照李唐开国大将秦叔宝的兵器形制仿造，重量、长短都大打折扣，徒借秦公威名，招摇撞骗罢了。
那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武，因而康必烈压根没往心里去。这几日康必烈细想断枪的进攻路数，却让他想起此人，康必烈这才恍然大悟：
断枪用的是枪，可这左右手上使的，却皆是锏法。
这让好斗的康必烈兴奋不已，终是遇到使锏的好手，终是遇到了！
他虽是回纥的将军，却也是个武人，习武者若无强敌，心中的火焰便会慢慢微弱下去。
康必烈做了太久的回纥第一勇士，太久了，久到那团火，如今只剩下草原狂风中苦苦支撑的火苗。
是断枪使他心中快要熄灭的那团火，那团武人的火，又烧起来了！
一套刀法演示完，康必烈周身酣畅，抬头一看，断枪正好骑马向这边行来。
所有人都朝着康必烈望的方向看去，倒叫断枪颇有些不自在——习惯了独闯江湖的日子，再到军营校场这一类地方，总归是有些不适应。
断枪骑马先行至顿莫贺达干马前，抱拳拱手一行礼，道：
“可汗，乌尼尔叶护，诸位将军好。”
回纥的官制亦胡亦唐，断枪他们也是这几日，在阿娜尔的讲解下才终于弄明白的，这“叶护”是可汗宗亲的职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乌尼尔同时也兼任宰相之职，位极人臣；各部落首领作战时统称“将军”，在各部落作为首领时称“颉利发”，铁突骨便是一位颉利发。
回纥官职父死子继，代代相传，因此顿莫贺既是达干，也是可汗，他的子弟称为“特勒”，与汉人的皇帝子嗣相同。
虽然几位将军听不懂断枪的话，但仍跟着顿莫贺达干点头回应。顿莫贺达干还未张口，却听众人身后蹿出个女娃声音：
“恩人，我呢？你怎么不问问我呢？”
说话的是阿娜尔，这小姑娘见断枪行来，初时便往众人身后躲去，可见断枪并未向自己问安，又心有不甘，绕到众人侧面，夹在书生与顿莫贺达干之间。
回纥人身材健硕，女子也比中原汉人高大，众人初以为阿娜尔有十四五岁，详细问来，阿娜尔不过才十二岁。但这少女的心思聪慧至极，不逊于任何人。
“公主。”断枪行礼道。
“哼。”少女轻哼一声，扭头去看康必烈，虽然阿娜尔心里不愿承认，但她不敢看断枪的眼。
“沈壮士，现在反悔还来得及。”顿莫贺达干道。
“有言在先，若我们胜了，还请可汗放我们入关，”断枪一咬牙，从马上跃下，边往校场中冲去，边向刀客等人喊道，“回中原！”
康必烈听不懂断枪的话。
但他看得到断枪眼中难掩的杀意。
但他看得到断枪枪尖闪烁的寒芒。
断枪作锏，以枪头弥补双锏钝重的缺憾，妙啊，妙啊。
除了断枪每迈出一步，大地的震颤，和断枪手中双锏划破大漠狂风的刃啸，这回纥武痴的耳朵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康必烈稍稳身形，步步生尘，如虎豹般朝断枪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