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朝那刀客抱拳,轻笑回句:“雕虫篆刻之技,兄台过奖。”
刀客喝了两口,只觉得浑身舒畅,气血通行无阻,这酒若是运到东西二京去,坛酒可置半亩良田!刀客本想再喝,可又抹不开面子,生怕别人嫌自己贪嘴,酒囊悬在半空,舍不得放下,却也知无礼,无法再往唇齿进一寸。
“兄台喝便是了,不必拘谨。”一旁的书生早就看到他那踌躇之态,他虽是个不愿趋炎附势的傲骨学生,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极佳。
射术的基本功之一,便是眼力,目之所及,草木轻曳,须得尽收眼底。
刀客闻言又含了一大口在嘴里,便将酒囊封好丢还回来,只见他两腮鼓鼓,慢慢瘪下,一点点吞咽,舍不得让那酒坠入腹中。书生和贵叔见了,都觉得这汉子有趣,透着股耿良善,在如今这世道,实属难得。
收好酒囊,却听门外有人叩门,门外响起一稚嫩童声,是方才迎客的小沙弥:
“几位施主,师父喊我将这火盆给几位端来。”
话音一落,小沙弥随即推开殿门,老旧的木门吱呀呀乱响,搅乱了这古寺之中的寂静,那小沙弥端起脚边的火盆,跨过门槛,手中的火盆就被刀客接过,稳稳地放在地上。
“多谢小师父,这火盆给了我们,你们咋办?”这刀客瞅着小沙弥红扑扑的脸蛋,不忍问道。
小沙弥一笑,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挂念,这火盆师父房里还有一个,我们去师父那烤火,今晚就在师父那睡。”
沙弥嘴上答着,手里的活也没停,不一会便将火生起来,麻利得很。见火升起,师父交代的事办完,连忙退出殿外,关门。三人听窗外小和尚一溜小跑,定是怕生极了,刚才都是故作镇定,这师父的事办完,就连忙羞红着脸跑回师父他老人家那去了,不由得脸上都挂了笑意。
“二位也过来一起啊,墙角湿冷,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晚上要是睡觉啊,还是得去那边,”刀客指了指角落里的干草堆,“抱几把干草铺在地上,睡得才舒坦。”
刀客只看二人穿着打扮,就知道二人不像自己,是睡惯了破庙的,但他可不知道,贵叔早些年走南闯北,也是夜宿旷野惯了的。
说罢,书生和贵叔也围着火盆坐了过来,三人各据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客套几句,再没话说。贵叔掏出两支蜡烛,蹭着盆中火苗点燃,支在少爷身旁。书生尚要温习,借着火光和烛光,读起书来。
刀客也不愿打扰书生念书,抱着刀,不一会又打起盹儿来。
“我三人正烤火,庙门猛地被吹开,进来了一个黑脸大汉。”
讲到这里,书生话音刚落,木门的门栓被一把刀挑开,惊得天涯身子一颤,刀客和书生却对视一笑,那门被风冲撞开,卷沙的狂风中正站着,背着把断枪的黑脸大汉。
门外的黑脸大汉刚要迈步进门,书生抄起一根筷子抬手便飞了出去:
“黑子!你这厮怎的又不敲门,偏要挑我门栓!”
那筷子飞是飞出去了,可书生却没使多大力气,筷子戳到黑脸大汉的身上,便直直掉到地上,这一筷,纯是书生拿他出气用的。
黑脸大汉便是二人一直等的断枪,筷子戳来,他不闪不躲,立在门外,朝屋里说:
“说了多少次,你这门左右两扇做得不一般大,中间漏那么大条缝,这是个贼人说进就进来了,你偏是不换。”
书生一听,少爷脾气上来了,又叫:“换什么换,你说换便换?我怎么就要听你指使?这附近哪还有贼人,也就你,贼眉鼠眼,挑别人店里门栓。”
断枪身高八尺,生得英气伟岸,并非书生说的那般丑陋,书生那是气话,故意要气那断枪。
天涯本以为那汉子是个顶好脾气之人,谁知书生一说他容貌,当即恼了,还未进门,隔着背对自己的刀客,便和书生先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可就变了味,二人都不讲道理起来,断枪什么市井下流话都往屋里丢,刀客怕天涯觉得自己的朋友粗俗无礼,想要劝阻调解,怎奈他嘴笨得紧,根本插不进话。若是过去,两人越吵越凶,非得要在院子里过个百十招,便打便骂,待斗到口干舌燥,进屋抱起一坛酒便拼起酒力,喝个酩酊大醉,二人趴在桌上睡着,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便又和好如初了。
可今日不同,二人略显幼稚的斗嘴,让坐在一旁的天涯,横指遮唇,乐出声来。
“谁?”断枪问。
“刀的女人。”书生答。
“哦?”断枪摸摸下巴的胡子,又接了一句,“哦。”
刀客脸蹭一下红了,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他说的那样!”
唯独天涯,一双眸子斜睨刀客,低头扭扭揉揉指尖的衣袖,忽鼓起勇气般直看向那刀客宽阔的后背,却依旧不作声。
断枪站的方位,身前的半扇木门刚好将天涯挡住,为了看看那“刀的女人”长什么样子,断枪这才迈进门来,将门关上。刀客提起坛子给他倒了一碗西风烈,再看那断枪一饮而尽,一脸满足,疲惫顿消的样子,却仍不忘朝书生来一句:“今年这酒比去年的略微好一点,但还是跟地道的西风烈,差得远哟。”
书生刚要发作,刀客忙站起身倒酒,把话抢了过来:“刚才你没到,我们说起了那年古寺之事,刚好说到你来。”
断枪听到“古寺”二字,叹了口气,将碗放下,抢过坛子,给自己闷闷倒起酒来。
四条长凳,各坐一人,书生这才闷闷不乐地续上刚才被断枪打断的故事。
那门一开,贵叔见又有人来,往少爷身旁挪了挪,空出一人位置。断枪取了个蒲团,也坐到火盆旁来,从怀中取出块面饼,在那火上烘烤起来,另外三人都不饿,刀客继续打盹,书生温习,断枪烤他的饼,贵叔见没自己什么事,出门照料那匹拴在树下的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