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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皇帝一心要与吐蕃议和，便无缘由地杀回纥人，是在用回纥人的血向吐蕃赞普示好！你们读书人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啦？”阿娜尔问得书生哑口无言，因为她所言，确实为李适所为。
建中元年，李适遣使韦伦赴蕃，以表亲善之意，同时却命振武军屠杀回纥商团，要断了与回纥人的交情，以示议和诚意。自断一翼，腹背树敌，李适竟真的算得出这种糊涂账！
民间流传，是卢杞收了吐蕃人的好处，故意要他进此所谓“良策”，诱使误以为西北尽失的李适，向吐蕃割让苦苦坚守，年年等待王师西征的安西北庭两都护府。
书生恨啊，恨自己不能面谏圣上，不能上阵杀敌！
百无一用是书生、报国无门是书生！
“你究竟是何人，一个普通的小丫头，怎会懂得这么多？”断枪问。
阿娜尔嘿嘿一乐，却语惊四座：
“我叫阿娜尔·药罗葛，回纥人现在的可汗莫贺达干，便是我二哥！”
就在阿娜尔向众人告知自己身份的同时，漠北离沙州城不过五十里，却有浩荡兵马，向南奔去。
行在最前的壮硕汉子，便是长寿天亲可汗——莫贺达干。
“天明之前能到沙州吗？”莫贺达干问身旁的武官。
武官答道：“要是整夜都这样狂奔，启明星还没出来，咱们就到了。”
“传令下去，放慢脚步，别累着马，咱们明天能围了沙州城就行！”莫贺达干估摸一下时辰，午时前能到沙州城便可。
而阿娜尔尚不知晓，她这位二哥，正带领两万骑兵，朝着自己所在的沙州城赶来。
阿娜尔年纪不大，但嘴上却不饶人得很，她知道屋内几人做不出伤天害理之事，忍不住以自己真实身份反驳书生，却忘记这重身份，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祸患。
“不可能，不可能的，皇上戎马半生，是个血性男儿，怎会如此行事。”书生仍是不信。
他不敢信。
“你们汉人心眼多，郭老将军一死，回纥人真再也找不出个能信任的汉人了。”阿娜尔坐了下来，提到郭子仪，众人却也是一叹。
尤其是刀客。
建中二年初夏，汾阳王郭子仪去世，天下大哀。
回纥人敬重郭子仪，信任郭子仪，以至于在回纥上下，哪怕对汉人皇帝没什么好感的人，提起郭子仪，心中都顿生一派崇敬之意，他们认为郭子仪是武神下凡，是天神保佑汉人的象征。
阿娜尔也是一样，她们听着郭子仪的故事长大，憧憬着未来的丈夫，能够成为郭子仪那样的英雄。
“无论如何，明日要将你们安然送出城去，今夜就都睡了吧，明日一早，我们第一批出城。”断枪结束了书生与阿娜尔的争吵，拽着书生和刀客回了天字五号。
一夜无书，天亮鸡鸣。
天涯一夜惊扰，与其说醒得早，不如说一夜未眠，强睁着眼撤下门闩，门却猛地打开，一个抱着刀靠在门外熟睡的刀客，正倒在门槛上。
这人放心不下，定是在门外守了一夜，天涯心说。
“恩公，快醒醒，莫要着了凉。”天涯轻拍刀客肩头，唤他。
地上刀客的眼猛地一睁，心中暗叫不好，自己怎会睡得如此之沉，一仰脸，却正与天涯的双眸对上。
刀客呆住了，天涯眨眨眼，捂嘴笑了。
天字五号的房门却也开了，出来的是嘴里嗑着瓜子的书生——客店的厨子和伙计都没了，只好拿瓜子垫垫饥。
“一大清早就看到你们二人在这古怪行事，快起来，再不上路，等守城的兵丁揉亮了眼，就怎么都出不去了。”书生道。
屋里的三个女人，在后院伙计的屋里找了几件干净的汉人衣服换上，倒也与嫁到沙州城里的回纥女人生的孩子没什么分别。
“几位早啊。”说话的仍是宋谦，年过五十，既知天命的他，每日仍不忘早晚功课，呼吸吐纳，运气舒展，说这话的时候，宋谦正从后院进来。
“前辈早。”几人回道。
“那黄毛小儿，明明昨晚喝得烂醉，结果今日天未亮便走了。”宋谦说的是杜恪，昨夜里喝了三坦西风烈，却在鸡鸣时分提剑离去，等候城门打开。
书生笑道：＂倒也真是个急性子。＂
正说着，那急性子的青鞘剑客却从后院进来了。
宋谦未加思索，问道：“后门我明明锁好……”
杜恪进来，急急忙忙朝众人一行礼，转身便往柜上寻酒。
“你为何没走？”宋谦问。
“走不成，咱们都走不成了，老前辈。”杜恪开了坛酒，凑近坛口深吸一口气，一脸满足。
这话却让刀客一行人着了急，断枪忙问：“什么意思，什么叫走不成了？”
“我与你非亲非友，为何要告知于你？”杜恪一哼，扭身喝酒去了，但可惜，剩下几坛，都被这黑心的曲掌柜兑了水，闻上去勉强可以一饮，但入了口，真是难喝得痛快。
书生拿出一坛窖中所藏的陈年西风烈，一掌拍碎封坛的黄泥，将布块扯下，酒香顿时如同急烈西风，在大堂内四处散开。
“凭几口酒，我们能不能交个朋友？”书生猛一撩袍，坐在条凳上，一指桌上的酒坛。
宋谦非是好酒之人，但酒气一出，却也知道这坛酒绝非凡品，与宫内贡酒相比绝不逊色，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而柜后的杜恪，吸溜着鼻子，眼睛都直了，呆呆地望着这坛窖藏数十年的西风烈。
“交个朋友，值不值对饮一碗？”书生问。
“值值值！”杜恪边喊，边拿着两只酒碗，一路跑至书生近前，但是闻着这浓郁的酒香，杜恪便已经有些醉了。
书生倒了小半碗给杜恪，杜恪小口慢酌，完全不似此前畅饮，而是细细地品着。
“此时能否告知我们，为何走不成了？”
“自然！”杜恪舔下酒碗中附着的最后一滴酒水，便道：“我一早便在城门处候着，清晨守城的官兵会派一小支探马侦察敌情，日日如此，从不懈怠，今天这支探马出城不多时，便急奔回来，大呼不得开城门，不得开城门，便策马沿街往衙门去了。 ”
“莫非是……”书生欲言又止，若真是他想的那样，那便是插翅也难逃出这座沙州城了。
“不错。”杜恪猜到了书生心中所虑，点头道：
“怕是吐蕃食言，又来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