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大堂之中守夜的宋谦、杜恪分坐大堂两边，各靠着根柱子抱手而眠。
走江湖的人，睡意是极浅的。
因此他们都隐约听到了楼上天字四号房中的响声，那是惊醒后的拜合蒂在潘孜来蒂怀中哭泣。
“沙州城乃是非之地，天一亮我们就走。”说话的是书生，他醒来后，觉得左脸后槽牙隐隐作痛，有些肿，以为是趴在地上的那段时间，脸压得麻了。
实则是被断枪狠狠地扇了两巴掌，想将他打醒，断枪见书生深吸口气，拳打脚踢，咿呀地要醒，又赶紧坐回桌边，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不知是开城门的兵丁快，还是巡街的兵丁早，若是有好管闲事的邻户人家，我们怕是难脱身。”断枪道。
天涯若有所思，看了眼刀客。
“说吧，这里也没外人。”刀客道。
天涯环视屋内，众人都望着她，在等她说话。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深宅大院，礼数繁多，做小辈的人微言轻，多数时候，莫要说，就是不小心插句嘴，都要受长辈的一顿责骂。
何况天涯，是最不受待见的女人，她在那座大宅中，扮了十多年的哑巴。
但在这里，在刀客身旁，她却有说话的底气，也有说话的资格。
“那楼下的人，应是个京官，或许靠他周旋，我们能顺利离开。”天涯声音有些轻，但屋内甚是安静，那拜合蒂哭累了，在一旁年长许多的潘孜来蒂怀中，又昏睡过去。
“姑娘何以如此肯定，此人的来历？”书生对刀客捡来的女人，越来越好奇了。
天涯一笑，道：“那人足下踩的、还有粗布袍里穿的里衣，都是长安城里才买得到的样式，尤其是他带的小少年，他衣着虽与那位大人同样朴素，但他的皮护腕，做工却是禁军衙门的制式，长安城中，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官家子弟，能有一副这样的护腕，都是日日佩戴，绝不离手的。”
“听姑娘所言，也是京城人士？”断枪总想试着打探出点天涯身世的线索，他吃过女人的亏。
天涯摇摇头，但笑不语。
一旁的刀客，无意中瞥见角落里缩着的阿娜尔，这才想起，几人都忘了这三个异族女子，如何安置的问题，便问道：
“她们三个女人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将她们撇在这。”
书生却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磕起来，他这种没心没肺，全然不知紧张为何物的性格，倒也让他操弓射箭的手极稳，极准，但有时，却又实在是毁气氛。
书生将瓜子皮往桌上一倒，问刀客：
“你们来的时候，打哪来？”
刀客未加思索，道：“玉门关都让吐蕃人占了，当然是从北边草原绕道过来。”
“那片草原姓什么？”书生快人快语，刀客说完，嘴还没来得及合上，便又问道。
断枪却一拍桌子，有些不耐烦了，他最讨厌这些读书人说话里面的弯弯绕，怒道：“草原哪有姓啥的，你有话快讲！”
“你看，跟你这种大字儿不识一个的白丁就是没办法说话，那是回纥人称雄的草原，你说该姓啥！”书生一转身，朝着天涯抬手一让，道：“姑娘你说。”
天涯回：“姓药罗葛。”
书生一拍桌子，二指往断枪鼻尖一指：“听见没，人家姑娘都比你个大老粗知道得多。”
断枪倒是没去看天涯，他瞅了眼刀客。
坐在天涯旁边的刀客，一脸自豪地看着众人。
“啧……”断枪瞅他那样子，气便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方才抽的人，是刀客，而不是书生。
虽然书生他也想抽。
“那就将她们送至回纥，我们再走。”断枪看了眼缩在角落，盯着自己的阿娜尔，还是放心不下。
“可这一绕，我们的行程势必要耽误许多，若真要送她们回去……”书生虽然也觉得不妥，但还是要提醒众人，仍有要事在身。
“救都救了，那就救到底吧。”刀客仍是如此厚道。
天涯点头。
几人都不说话，取道回纥，与深入回纥人聚居的地方，这行程差的，可不止一月，更何况语言不通，稍有差池，便要动兵刃，一步不慎，或许命丧草原。
突然却有个稚嫩的女声，打破了这屋内的寂静：
“不劳几位大侠费心，天亮之后，我们自己走，绝不做诸位的累赘。”
说话的，却是一直缩在角落的阿娜尔！
众人皆是一惊，阿娜尔下床，朝屋内几人一一行汉人之礼，有模有样，若不是生得一副异族面孔，当真与汉人没什么区别。
阿娜尔站在床边，身后护着两个忠诚的仆人，朝断枪重复道：“天亮之后，我们三人出门便往城外去，生死有命，各位侠士先后救了我们两次，这份恩情已经难以报答，我们也不奢求几位将我们送回回纥。”
“你……你会说汉人的话？”天涯惊问。
“我母亲是汉人，自然会说汉人的话。”阿娜尔答道。
书生却恼了，回纥人在这些读书人眼中，和其他异族一样“其心必异”，自打安禄山扯旗造反，汉家儒生，对异族人防范之心前所未有之强，不禁怒问：
“你一个回纥女子怎的还会说汉人的话？瞒骗我们一日一夜，还说不是细作！”
“哼”地一声，阿娜尔理都不愿理这书生，仍是朝着断枪。
“大唐立国一百六十余年，我们回纥可汗随历代汉人皇帝征战无数，一心希望与唐修好，共兴共荣，回纥女子怎么了？”讲到这里，阿娜尔说上了瘾，一掐腰，指着书生骂道，“倒是你们这些读书的臣子，恩将仇报，给你们的皇帝出些什么狗屁主意，放任盗匪劫掠边关，派兵屠戮回纥商队，竟还要与那吐蕃国请和，做人家的狗，羞不羞，羞不羞！”
“什么？皇上要与吐蕃和谈！”书生大惊失色，几乎是跳到阿娜尔身前，指着她稚嫩的鼻子问出这句话来。
“是啊，再过几月，你们的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就都要被你们的皇帝统统送给吐蕃了！”
阿娜尔此言一出，众人大惊，书生更是急的，双眼暴红，似要滴出血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