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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焚诗煮酒酬知己(下)

“谪仙的墨宝,烧不得,烧不得啊!”杜甫没走两步,便被李白拦了下来。

李白故作嗔色,道:“都是些不足传世的拙作,留它作甚!子美,莫要探火,若是燎了衣袖,我可还要彻夜替你缝补,做妇人的活计了。”

言罢,李白揪起杜甫的衣袖,学着缝衣的手法,比划数下,倒也真有几分新妇的娇媚。

杜甫生于大户,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宗族,结交皆是苍老稳重之士,似高适这般快人快语的直爽人物,都让他觉得新鲜,遇到这半癫半狂,全然不受礼教拘束的李白戏弄,羞臊得很,匆忙夺回衣袖。

李白又进,杜甫便躲,如此一来二去,一旁的高适噗嗤一声乐了,三人相互观瞧,放声大笑。

忽而一阵琴声至,挑弦之音悠远,连拨之处苍劲,实是好琴、妙手、师旷在世,李白已连下三碗项王归帐,酒兴正浓,诗意顿至,又从马背囊里取出笔墨,以酒水研墨,于一旁残墙之上疾书:

我浮黄河去京阙,挂席欲进波连山。

天长水阔厌远涉,访古始及平台间。

平台为客忧思多,对酒遂作梁园歌。

却忆蓬池阮公咏,因吟渌水扬洪波。

洪波浩荡迷旧国,路远西归安可得!

五句既成,谪仙口中干渴,杜甫忙递上碗酒,李白一饮而尽,填饱手中毛笔,续写道:

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

平头奴子摇大扇,五月不热疑清秋。

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

持盐把酒但饮之,莫学夷齐事高洁。

昔人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

荒城虚照碧山月,古木尽入苍梧云。

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

舞影歌声散绿池,空馀汴水东流海。

沉吟此事泪满衣,黄金买醉未能归。

连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赌酒酣驰晖。

歌且谣,意方远。

高适于一旁不禁拍手称赞,连连称绝,三人皆是仕途不顺,凭古咏怀,李白这几句诗,正说进高适心坎里。

李白立于墙边,笔却停在半空。

杜甫递来的酒,李白却也未接。

高适的眼眶却有些红。

奸佞当道,四方节度使窝藏祸心,虽是盛世太平,却难有热血报国之士入得庙堂之路。

李白如此,杜甫如此,高适亦如此。

这梁园本是梁孝王招贤纳士,延揽门客之所,却已荒废多时。

在此凭古,满目颓圮,景苦,酒苦,泪苦。

天下百姓苦。

山河社稷苦。

正在李杜二人对着酒碗,心中悄悄叹息之时,却听得身后高适一声大喝,猛地抱起一旁还剩小半的酒坛,咚咚咚地豪饮起来。

“喝!”李白同杜甫同时喊道,对饮手中“项王归帐”。

又连饮七八碗,李白放下酒碗,拔出青鞘中久眠的宝剑,一声沉吟,于吹台之上舞起剑来。

李白少时,曾拜裴珉为师,学得其七分真传,又独创三分剑诀,得成如今举世闻名之剑法。

江湖言,李白绝技,醉袍行歌,十步一剑。

醉袍染的不是酒,是人血。

十步并非仅一剑,是对手只看得明白,令自己丧命的一剑。

裴珉之险招、奇招,李白皆以醉态步法起承转合,看似险中又险,其实以李白步法之飘逸身形,是为自保。

裴珉以稳招接险招,剑暴起三丈仍能以鞘接住,可称“变化”。

李白以快招叠险招,云袍雾袖之间唯闻剑吟不现刃,足称“变幻”。

此刻,此地,李白酒酣,白芒所及,荒草低伏,剑影中人,仙骨神姿。

杜高二人沉醉其中,纵是坛下烟熏,都舍不得眨眼。

琴声渐歇,李白剑也慢下来,待收剑入鞘,李白已是大汗淋漓。

杜甫忙递上一碗酒,李白接过,只喝了一口,便快步取笔,添墨,提笔疾书,将这首诗的最后一句,完满地补上:

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

杜甫、高适齐声大赞。

这句话并非李白说与二人,乃是三人此行,说与天地听的。

“太白,这句太好,太好了。”杜甫看着最后一句,热泪夺眶而出,不禁赞道,他其实是三人之中,年纪最小的,却生来老成持重,反倒对这句话感受颇深。

“子美,达夫,方才我突发一想,不知能否说与二位听。”

“太白兄但讲无妨。”高适抱拳道。

“兹事体大,某以命相托,我三人当立盟誓,保守秘密。”李白道。

杜甫毫不犹豫,当即接受,道:“无妨!无妨!来,且以血酒立誓。”说罢就要取剑滴血。

却被一旁的李白拦住了,李白道:

“用不着见血光,但以墨代血,滴于酒水之中便是。”

遂在三人碗中各点一滴墨,三人仰头饮尽,互为盟誓。

高适心急,快人快语,酒还未落肚,便道:“谪仙究竟有何想法?”

“当今天下,似你我这般报国无门,兼怀文武二艺之人,有几何?”李白并未回答,却先问道。

高适答曰:“何止万众!个中好手,名满江湖者,或有三千。”

“若将天下有识之士,归而一统,仿效墨翟,开宗立派,又是何如?”李白又问。

“江湖震动……”高适又一想,“朝廷不会坐视不管。”

“且不要想那些事,若我们秘密行事,只于社稷危难之时,施以援手,便无此忧虑了。”杜甫道。

高适这才恍然大悟,李白所言,是为何物。

三人却于此出现分歧。

李白尚任侠,以锄强扶弱为己任,朝野之奸邪,当以手中剑,杀之除之,上至朝野高官,下至刁民恶贾,只有肃清奸邪,方有太平盛世。

高适主出仕,匡扶社稷,募私军,守法纪,卫疆守土,一心报国。至于朝中大臣,世途恶鬼,自有惩处的衙门,怎能师出无名,行此无法度之事。

杜甫兼听二者之言,不置可否。他为李白的个人魅力所倾倒,愿追随他江湖任侠,却又认为高适的主张,若是得遇良机,便有入得庙堂的可能。

为朝廷重用,是他治学所求,高适的路,尽头便是归于朝廷;而已位极人臣,得与天子相交的李白,他的路,却是永远断了拜相封侯,名留青史的机会。

毕竟剑上沾的血,洗不掉。

两人相持不下,李白突然狂言道:

“吾平生所长,无非诗、酒、剑三事,你若有一样技艺胜于我,我便从此听效于你,令发所指,莫敢不从。”

高适大醉,闻听此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好!”

糟了,糟了,杜甫心道,要出事! lAiB+rK7dKh5tUl2UydzAJNbeaTi1BwKC0pHLE+mhFwCUmcNjYFEhqbyFEZFPW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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