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白低头看手中名刺之时,堂内众人的窃窃私语却渐渐吵闹起来。
“那人说他是李太白?”
“哪个李太白,那个?”
“天底下能有几个李太白!就是他!”
“会不会是假的?”
“我看不像,李太白一身仙气,这人酒量虽然好,但离神仙还是差一点味道。”
几名堂客连连称是。
“看他那柄剑,我知道,谪仙的佩剑是青鞘的!”
此言一出,众人往李白腰间看去,正是一把青鞘的宝剑。
“当真是李太白!李太白来了!”那人连喊数声,见李白侧耳,立马收声,不再敢言语。
众人既惊又喜,但却无人敢上前。
李白是大唐朝野皆知的天才诗人,但也不会没人知道,李白是裴珉的弟子,剑术之高,当世匹敌者罕有。
这样一个人,佩着剑,就如同显露出獠牙的猛虎,不怒而威,令人敬畏。
“我不知是太白兄……”杜甫有些不知所措,彼时的杜甫,屡试不中,是个无颜面返乡,只好四处游历,借以忘忧的落魄游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遇到天下人人仰慕的诗仙李太白。
李白超前近了一步,杜甫却唯恐避之不及地后退了一步。
李白不解,问道:“杜兄可是喝得酣了?”
“唉!某烦恼数日,无心沐浴,枉读圣贤书,受圣人训,此时得见谪仙,方觉杜某此身脏污酸臭,羞臊得很,羞臊得很啊……”杜甫连连摆手,以袍袖遮面,自己这番模样见到诗仙,实在令他难堪。
两人相距不过三四步的距离,李白几步上前,拉住杜甫撑着袍袖的手臂,劝道:
“世人无知,以眼鼻取人时吸得也无非是写庸俗之气,我眼中得见、口鼻所闻的,皆是杜兄的豪气、才气啊。”
杜甫闻听此言,眼眶忽地红了。哽咽半晌,道:
“今日天色不早,明日杜某定沐浴更衣,拜访李兄,不知李兄明日可有安排?”
李白好无迟疑地答道:“并无安排,可有同游的去处?”
“那便真是太好了!杜某正欲往梁园凭古,不知李兄可愿偕行?”杜甫道。
“甚好,明日在下便于客店恭候。”李白当即唤伙计伺上笔墨,留下自己的住址,吹干叠好,交与杜甫——若是脱口而出自己所住,明日,怕是连官府衙门的老爷都要惊动了,李白可是大大的不愿意。
杜甫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放入怀中,二人对立无言,杜甫热泪已下,自己屡试不中,自暴自弃,自叹无人赏识无人惜,累月舟马,不修边幅,宁愿以此等方式驱避这些凡尘俗人,就连吃饭喝酒,身边周遭连落座的食客都没有,反倒落得个自在。
可形单影只,更落寞。
好酒无味,好曲不闻,只觉得世上再无人懂得自己的心境。
直到得遇谪仙。
杜甫摸了摸泪,复又后退一步,几乎是贴着墙根,深施一礼,道:
“明日午时之前,某,定携友前去此处,邀李兄同游。”
李白赶忙双手相搀,道:“莫要再如此见外了,子美贤弟,直呼吾字便是。”
“太白兄……”杜甫又欲再拜,被李白愣是拽起身来。
时年李白四十四岁,杜甫三十有三。
当夜,杜甫沐浴更衣,睡了个好觉。
次日清晨,着新衣,细修了胡须的杜甫,站在了李白客店之外。
他的身边,还立着个虎目剑眉,方脸大耳的壮汉。
李白早就等在屋内,听到伙计在门外通传,快步出门相迎:
“子美兄,昨夜睡得可好?”
杜甫想起昨日窘态,仍有些不好意思,回道:
“甚好,甚好,我为你引荐一下,这位是高兄,也是位文武全才。我二人于汶上相识,多年未见,几番邀他共游梁园,终得他应允,想不到还能在此遇到李谪仙,真是妙啊,太妙了!”
一旁的高姓汉子连忙上前,道:
“在下渤海郡人,姓高,字达夫,单名适,仰慕李谪仙才情武艺已久,今日得见,当真是一身仙骨风气。”
此人便是高适。
三人各驮两坛项王归帐,策马行向梁园,一路风情,美酒长歌,行至梁园一处黄草隐陌处,高适勒马道:
“二位可知,此为何处?”
杜甫看了看高适,又看了看李白,先等谪仙回答。
“我也不知,还请赐教。”李白道。
高适自顾自地下了马,牵着马便往草中行,便行便道:“此处便是‘吹台’。”
西汉初年,汉文帝封次子刘武于大梁,史称梁孝王。
梁孝王好音律,常与门客吟诗作赋,奏乐游玩,便择了处风光不俗处,修建“吹台”,后又修建殿宇,引良木、名花种植于此,形成一座气派华伟的园林,便是如今的梁园。战乱之中,梁园损毁,渐趋荒落。
马上二人见此处断壁残垣,中间土石略高处想来就是吹台所在,不禁感慨唏嘘,便下马与高适同行,三人将马栓在树上,解下酒坛,登台凭古。
高适开了坛酒,酒香四溢,直接抱着坛子先喝了起来。
“好!好!好!”李白连夸了三个好,他就是这么个脾气,遇到豪饮之人,便已将其当做知己,饮得越是痛快,越是对李白的胃口,能直接抱坛畅饮的,李白四十余年,并未见过几人。
刚喝了没几口,高适把坛子一放,直呼“不好”。
“怎么,可是那店家黑心,往高兄那坛酒里勾兑了井水?”李白笑道。
“那店家若是敢这般糟蹋美酒,我早就去将他的店砸个稀烂了。只是这一路迎风,酒有些凉,乍一喝,腹中略有不适。”高适将酒放下,一股子酒气乍落肠胃,遇热又被顶了回来,难受的很。
李白搬了两块石板的碎块,将坛子架在上面,高适见了,问道:“太白兄可是要烧些草来暖酒吗?这草湿气重,火石打不着的。”
李白却没言语,割了些阳处较为干燥的枯草堆在坛底,又从马鞍后的背囊里取出厚厚一沓纸稿,对半撕开,往那枯草下一堆,便用火石打起火来。
杜甫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烧着的纸稿,上面分明写着行行诗句,忙喊道:“烧不得!烧不得!”说罢便要扑向那堆纸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