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问两个小伙计事的时候,宋谦瞅见后院角落里有捆柴的麻绳,便吩咐宋震烨去取。宋震烨在后院转了两圈,结果被干草堆里的几具死尸吓了一跳,扯着绳子惊魂未定地跑回来,跟叔父宋谦禀告。
“畜生,又是你做的孽吧!”宋谦一脚踹向秦念乡的小腹上,不多不少,整断了两根肋巴条。
秦念乡疼得直唉哟,却又不敢喊出声来,只能咬着牙,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捆他的时候,宋震烨几乎是用双脚抵着柱子,狠命地勒绳子,将绳子收得要多紧有多紧,紧得秦念乡,几乎喘不进气去。
“大人,天亮便杀吗?”宋震烨附耳问。
宋谦摇摇头,背过身去,告与自己的侄儿:“若真是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明日唤军衙的人来将三人带走吧,终归是沙州城地界上,他们的生死由不得我们来断。”
如今的沙州城,其实军营与衙门,是同一拨人马。吐蕃陷凉州后,于大历六年(771年)轻取陇右,复又西进,连克甘州、肃州,并于大历十一年,三面围攻沙州,城中军民坚守不出,并多次向回纥求援,回纥无音讯,后吐蕃大军因粮草不足,收兵撤回。同年,瓜州陷落,沙州城三面受敌,彻底成为一座孤城。
是年,赞普赤松德赞移帐祁连山,命尚绮心儿(吐蕃名将)攻打沙州。吐蕃与朝廷都在拉拢回纥,可汗犹豫再三,未理会沙州城的求援。
彼时,观察使周鼎起了弃城东归的念头,深夜私开城门,放副将弃城而去,欲察城中民心所向,实在不行,便开城投降,归顺吐蕃。但没想到此举致使城中民怨怒发,不可收拾。
次年秋冬时节,沙州城都知兵马使阎朝奉命出城打草,诈称比试箭术,将周鼎的亲信属吏周沙奴骗到城外,周沙奴让阎朝先射,阎朝拿了弓箭,一箭射死周沙奴,擒住周鼎,将他勒死在了沙海之中。民怨乃平,阎朝代周鼎职位,率领沙州城百姓固守至今。
建中元年(780年),皇上派遣使者韦伦将五百名吐蕃俘虏送还,向吐蕃暗示议和之心。吐蕃赞普深受感动,令三路大军撤退,只待汉人皇帝派使者议和,方有沙州城如今这短暂的太平。
然吐蕃虎狼之心不灭,这沙州城,能再守几载?下次城头旗易,可还能夺还?
思绪至此,断枪一声长叹,宋谦听他叹气,回头问道:“这位兄弟有何见教?”
“没什么,只是些恼人的事。二位有事再唤我们。”断枪起身,跨过徐本的失身,往天字五号房走去。
再上楼,那八字胡却不见了,徒留下一扇开着的窗。
望着断枪上楼的背影,宋谦的心里却是几番滋味。刚才断枪那话在宋谦听来,显得不是那么地坦荡。匪首说这伙人是鬼差,他听了不作辩驳,便是默认,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多方消息闭塞不知,而鬼市中人手眼通天,若能得此人告知些,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唉,罢了,宋谦心道,待有机会问明他与自家师兄是什么关系,看看能否仰仗师兄的面子交个朋友便是,当务之急是审一审这几人,是否知晓这几日吐蕃军的动向。
杜恪听宋谦说要将三人分开捆在柱子上,心下已明白,此举是为分开三人,各个击破。
一人对一人,是要熬出答案来的。
“说吧,你不说,别人未必也不说,到时候,你想说也晚了。”宋谦将凳子拖回桌边,正对着秦念乡,背着手,也不落座,就这样笑着看他。
此刻秦念乡再看宋谦脸上的笑,背脊却一阵阵发凉,这笑容深不可测,看久了,只会让人害怕。
就像盯着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而秦念乡,是今夜要被投进这枯井中的人。
“小、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人名叫秦念乡,这间客店前一任东家是我爹,楼上那三个回纥娘们本来是我牵到市上去卖的……”
“哦?这么说,你也是人牙子?”宋谦一摸下巴,问道。
“是是是,不过,小人也是有良心的,汉人我不贩,我就去大漠里,抓胡人回来卖,家国大义,小人还是懂得。”秦念乡道。
“别拿‘大义’二字来替你这脏心烂肺的勾当狡辩!夺人子女,为奴为妓,一个义字也是你的狗嘴里能说的?你不配!”宋谦收了笑容,走上前来,一拳三分力,打在秦念乡小腹上,皮肉牵连着已经折了的肋骨,疼得秦念乡一声鬼嚎,划破夜空。
这一声惨叫穿透木板窗格,直打进宋震烨那屋的柱子上,吓得柱子上捆着的贼人身躯惊颤不止,哆哆嗦嗦地问:“这是……什么声音?”
宋震烨也不愿意理他,拿着根枪杆,四处捅拨,见那贼人额头上已有豆大的汗珠往下落,审问的时机也差不多到了,便在原地道:“不过是些严刑拷打,断筋蚀骨的手段罢了,你莫要着急,天亮之前准能轮到你。”
“严、严刑拷打?断、断断断断断断断筋蚀骨?!”那贼人一听这八个字,已经快要吓得背过气去,再听说这样的手段马上要轮到自己身上,心中的恐惧已然到了极点,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么个看上去才十四五岁,毛都没长全的小娃娃,也能使这种毒辣的手段……
是了!这伙人定是刑部的人!江湖传言长安城里若是夜行被抓,一头撞死也别被金吾卫送交刑部,在那里待上几天,再硬的汉子都求着官差给自己个痛快……这贼人越想越怕,越想越替自己不值:自己本来是个贩驴的,被强盗劫了驴,身无分文,直接落草为寇,跟了秦念乡这伙人,没想到一个子儿没赚到手,如今连命都要没了。
嗨呀!好死不如赖活着,索性就都说了,换自己一条小命罢!
“官、官爷……我把我知道的,这就都跟您说了。”那贼人有气无力地喊宋震烨,要招供。
宋震烨一惊,心说自己什么都没说,这人怎么就把同伙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