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杀气难挡,一转身,已吓退了身后一圈喽罗。
这群喽罗见他杀来,掉头便逃,还没跑几步,却见那青鞘剑客不知何时已将他们唯一的退路截断,手提酒壶,靠在门框上。
青鞘剑客高提酒壶,一股酒柱从壶嘴倾泻而出,落入剑客嘴中。
打头三五喽罗相互对视几眼,一齐冲了上去,举刀便劈便刺。
那剑客脸颊的酒水顺着脖颈流到袍上,沾湿了衣袖。衣袖却如云片般飘起,袭向几人。但听袍下剑鸣,却不见剑光,只听到“簌簌”几声轻响,冲上来的五人里,除了一个胆小的吓软了腿趴伏在地上发抖,其余几人皆身中数剑,直挺挺地淌着血。
他们甚至未看清这剑客是如何出剑。
他们只知眼前白袍飘忽。
待几具尸体倒下,那青鞘剑却稳稳地,仍插在鞘中。然剑客的袍袖,大片的血渍缓缓晕开,好似獠牙饮血。
剑客脸微微有些泛红,站立都有些不稳,晃了几下,又退回门槛上靠着,朦朦胧胧地合上眼,嘴里喃喃着:
“怎么?不陪爷喝个尽兴,就想走啊?”
一众喽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懊悔自己时运不济,来错了地方——今夜这小小的客店,为何聚集了如此多的高手!
刀客见此人身手不俗,尚不知是敌是友。可刀客方才凝立观瞧,也只能看清他剑招的十之七八,若是敌人,那当真是个强敌。
他手中九麟刀所映的两个人影,才真是强手相逢,胜负难说。
打从断枪的枪头刺来,曲掌柜就已经对眼前这黑脸汉子的兵器又惊又奇,他见过不少使枪的,富者如自己这般,寻隐居深山躲避官府的铁匠制得把好槊,贫者倾其所有,打把好枪头,接上根竹竿,亦或是涂层大漆的木杆照样可用,可他没见过如此寒酸之人。
枪都断了,还舍不得换?
曲掌柜走南闯北,拜得使枪名师无数,却没见过有人教如何使断成两截的枪。
姓曲的笑了,笑得瘆人。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没如此想笑。
自己投遍名师,不知吃了多少苦,终学了这一身本事,精心谋划数载,叛投番邦,想以这座久攻不下的沙州城为见面礼献给吐蕃赞普(藏王)赤松德赞,竟连这人牙子——还是个连枪都买不起的人牙子,都要出来搅闹一番。
“怎么?老子脸长得就好欺负吗?”曲掌柜恶狠狠地问断枪,问罢,却又怪异地乐出声来。
断枪冷冷地看着他,不知他从哪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搅乱自己心神。
但当两人兵刃相交,断枪手中的那杆铁棍却发出了远比曲掌柜的槊头更加上品的鸣声。
曲掌柜不乐了,他是识货的,不住叹道:
“好一杆根粗腰硬的绿沉枪!可惜,啧,可惜断了!”
这次断枪却一皱眉头,回道:“纵是断了的枪,照样能取你狗命!”
话音刚落,断枪变守为攻,右手枪头对准曲掌柜左边不断刺出,左手铁棍却找准落点,棍棍格在槊的木杆上,不去格那槊头。持枪舞棍的大多数时候要用双手,灵巧的右手在后,略笨拙的左手在前,因而左半边身子,往往是这类人破绽最大的地方。曲掌柜不断调整身形朝向,将左半边身子藏在后面,断枪便不断跟上,专挑他肩、腰、股几处刺去。曲掌柜不得不提枪格挡,槊头的劲力便断了。
曲掌柜身形不高,腰力不足,虽然后天勤学苦练,加之名师指导,下盘沉稳,抖枪有力,但他不仅重金求得名匠为自己制枪,更按照自己身形,将枪截断一尺八寸,弥补腰上和手臂上的的缺陷。
对阵短兵,槊比之于寻常的枪头,更重要的在于槊头更重,使“磕”“砸”“压”几手,与普通的“刺”一样频繁,自己占尽优势,应是、应是稳操胜券,处处居于上峰的……
可几招试探下来,曲掌柜却处处受压制,“磕”“砸”“压”无一不被那断枪手中的铁棍化解,且此人劲力极大,左手棍往枪尖上一扣、一压、一砸,自己手中的枪杆差点教他震脱了手。
曲掌柜越战心中越骇:这是、这是……
断枪却听不见曲掌柜心中所念叨的东西,他断枪一架,压住他的槊杆,存存往曲掌柜逼去,曲掌柜步步后退,断枪顺着槊杆却大步往前,丝毫不给他拉开距离的机会。
“咚”地一声,曲掌柜撞到了身后的柜台上,生死关头不过一念,曲掌柜枪出如龙,短槊猛地刺出,膀子拼尽全力扭转槊身,带刺的槊头疯也似地往断枪砸去,槊头粗且重,断枪若是结结实实地捱上一槊,怕是凶多吉少。
断枪本想瞅准曲掌柜背靠柜台,脊背突然一凉时愣神的瞬间,直取他心窝,但没想到曲掌柜孤注一掷,竟然先手抢攻,断枪虽低看了这曲掌柜的反应,但这一手对他也实在没什么威胁可言。
两截断枪一叉一顶,曲掌柜的短槊被弹了回去,他不用低头也知道,自己的虎口已被返回来的余震崩裂,阵阵酥麻从虎口往胳膊上传,但他仍是本能地抓紧槊杆。
曲掌柜这才想起自己先前被打断的思路:
此人虽然拿的是一柄断为两截的绿沉铁枪,但他处处克制自己的路数,分明、分明就是双锏!还不是一般武林中人的野路子锏法,这一招一式,论霸道、巧劲、攻守,江湖中若有这一号人物,可称当世锏法无双!
自己……莫不是遇到秦琼秦二爷下凡了?
这一分神,断枪的枪尖便已没入了曲掌柜的喉头。
枪退,血溅,人亡。
锏法可没有如此取人性命的杀招。
此人手持断枪,是将自己的枪法融进了一套锏法之中,锏法之中有枪法,枪招之后接锏招,变换之快,令人无所防备。
自己当然是未曾在江湖上见过这种使枪头的锏法,这是他独创的绝艺。
当曲掌柜想明白这一点时,他已经死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打二更,却闻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