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楼梯下口,刀客一人鏖战多时,虽然守着楼梯口不至于吃太大的亏,但却也施展不开,打得憋屈,除去刚开始跟刀客硬碰硬的愣头,现在剩下的,都是不敢上前,只能拿枪乱扎的窝囊废。但刀客不能离开,自己让开了,众人一窝蜂地涌上去,谁也护不住。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刚刚飞身上楼的二人。
先前好不容易在刀客协助下突围的拳师,见宋谦飞身上了楼,一时没了方向,竟蒙头去找那铁塔大汉的麻烦,大汉抡起铜棍横扫过去,二人横刀抵挡,可此人力道太大,二人连刀带人飞上了一旁的桌子,大汉手起棍落,一名拳师脑浆迸裂,命丧当场。
旁边的拳师见此情景,竟吓得愣了神,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大汉,如同虎爪压着,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可那大汉并未手软,棍一挑一落,将这拳师的下巴和天灵击了个粉碎。
就在一群人围着楼梯口不敢上前时,这尊铁塔伸出铁棍,左右一震,将这群酒囊饭袋拨开,直直地盯着刀客,准确地说,是盯着刀客手中的那把九麟刀。
这把刀,其实长得并不像普通的砍刀。它两边都开了刃,这刀不能实扛在肩上,不能抱在怀中,很多贴身使的招式路数都用不得,极容易伤到使刀的人。
江湖上不识货的三流刀手,如果见了这把刀,都会这么说。
但这铁塔大汉是个识货的主儿,扒拉开两旁的怕死鬼,他终于见到了这把刀,这把他一听出鞘的刀吟,就知道绝非凡品的宝刀。
“哦?陌刀……李嗣业?还是杜伏威?”铁塔大汉棍子往地上一杵,直直地立在那,斜长的黑影将刀客整个罩在其中,这种压迫感,让刀客手心出了把汗。
“你没资格提二位大人的名姓。”刀客回道。
旁人还未作反应,曲掌柜远远地听到那铁塔汉子的话,惊慌之中喊了声“大爷您会说汉人的话?”
“混账东西,爷爷我本就是汉人!”铁塔汉子生在吐蕃,长在吐蕃,打从见了曲掌柜,便用吐蕃语和他交谈,那曲掌柜以为他听不懂汉人的话,当着他的面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若不是曲掌柜于吐蕃大有用处,早就被自己一棍敲碎脑壳了,但此刻他的心思全在那把刀上,大汉道:“使刀的,报个名吧!我枪下不杀无名之鬼!”
“李正则。”刀客太久没说过自己的名姓,突然开口,实在觉得有些别扭。可惜刀客话说的轻,楼下一阵刀兵之声早已将二人的对话盖过,尚未脱险的天涯没能听到刀客报的姓名。
刀客的话音刚落,这铁汉却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乃大唐开国名将李勣之后徐本,当年武太后削我祖上赐姓,刨坟掘墓,如此之仇不共戴天!没想到今日又遇到个姓李的,新仇旧怨一齐报了。纵是你跪地求饶,也断没有眼睁睁看着你这厮活着走出去的道理!”
“反贼的种废话还如此之多……那你便闭眼罢!”刀客持刀挺立,见那徐本双手拉开,将铁棍斜于身前,岿然不动。
刀客手中的刀确实是把陌刀,而且是将刀柄截短的陌刀。书生和断枪从没问过这事,问过这事的,也没有活着的。
熙攘江湖,谁没点藏在心窝底下,不愿叫人知晓的秘密呢?
能教人知道的秘密,便不是秘密,传闻罢了。
刀客步步后退,他却是攻势。
徐本步步逼近,他却是守势。
刀客退半步,徐本的长棍便进一尺。
半步,一尺。
半步,一尺。
停步,棍定分寸之间。
彼此间的杀气终是碰了面。
此短彼长,坐以待毙绝无胜算。
刀客提刀暴起,二人之间差了两步台阶,刀客一跃已比徐本高出不少,刀尖直直向徐本刺来。
以刀对棍,最好的办法不是以蛮力劈砍,而是直直地刺去,压着棍身刺去,滑着棍身刺去,躲着棍身刺去。
刺破衣衫、刺破皮肉、刺破心胆!
但徐本心中一乐,心想此人武功当真平平,起手竟然跳劈过来,人在半空,无从闪躲,是为进攻之下下策,也不知此人从哪里盗来如此宝刀,在他手里真是糟蹋了东西,自己且将这宝刀夺来,献给吐蕃赞普(藏王)赤松德赞,定能加官进爵。
想到这里,徐本左手一抬,右手一进,长棍直直地向半空中的刀客捅去,却发现自己被刀刃射来的银光蒙骗了!
刀客虽是长刀向他刺来,身子的方向却是微微斜出,猛地伸腿,往墙上一蹬,躲过了刺来的铁棍,手腕一拧,刀刃便往徐本颈上缠去。
徐本心里一凉,连忙抽棍往身旁格去。
哪知这只是刀客的虚晃一招,刀客还未落地,身子已到了徐本身后,那徐本身子笨重,匆忙之间抽棍,下盘已然不稳,再加上这楼梯狭窄,长棍转动不灵。
谁能料到,一招刚过,徐本原本稳操胜券的心,已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窿里!
无论如何,必须护住要害,徐本心道,斜棍便护上身,他料定刀客一定会趁落地前,抓住机会再向自己上身攻来——江湖上使刀的拼命汉子,都是这般路数。
可他终是错了。
刀客使的不是普通的刀。
刀客练的不是刀的路子。
徐本忽地想到,这刀客若练的便是陌刀的路子,那么他落地后应是那陌刀阵对付敌人的招数,便应是一招……斩马腿!
徐本心中想到这步,手上却已迟了。
九麟刀的两侧开刃,本就是便于左右挥砍,刀客大喝一声,下盘一沉,腰上一使劲,将全身的筋肉带起,将刀斜砍出去。
刀客眼中此刻只能看到黑暗中的一把刀,只有刀刃划出的风,只有刀尖切断楼梯栏杆的触感,只有刀撕裂皮肉、断骨而出的声音,只有再嵌进膝下软骨、刃带血出的推劲。
刀随人旋着退下台阶,刀客毫不迟疑地杀进那群喽罗之中,再未回头。
看到自己双腿往前跌落的一瞬,徐本心中不禁叹道:
好俊的身手,好快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