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掌柜的,后厨还还还还要我帮忙,我先去忙了!”牛娃毕竟年纪轻,阅历浅,遇到这种状况,便慌了神,嘴上说要去后院,但两条腿却已迈不动道了。
正当堂里几桌人都悄悄摸上兵刃的时候,地字二号的房门突然吱嘎一声,打破了大堂的寂静,所有人一齐望向地字一号,从里面走出一个少年,正是宋震烨。
这一下却将他吓得不轻,但他强撑着走回宋谦身边,回禀道:
“掌柜的,下面的人说是晚些时候再吃,不出来打扰我们用饭。”
宋震烨说完便撩袍坐下,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好让整个大堂的人都能听清,此时的宋震烨一脸天真地环顾四周,假装不知此时大堂里,正奕着一局何等险棋。
假扮伙计的牛娃见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从地字一号出来的小孩身上,鼓起勇气,拔腿就往后院跑。
曲掌柜一扭身子,一直在后面垂着的右手,从袍袖中甩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中那假伙计后心。假伙计牛娃口涌鲜血,当场毙命。
此飞刀手法虽谈不上技惊四座,但一个开客店的生意人突然露出这么一手,却也让宋谦和角落里的青鞘剑客一惊。
“好!”旁边那桌村夫,除去最里面坐着的一个大胡子,一齐拍手叫起好来。
几人刚想喊第二句,就被曲掌柜一个冷眼瞪了回去。
宋谦这才明白,这曲掌柜与隔壁的那伙村夫,原来是一伙,至于他们为何要在这边关要塞开店,要是要掩何人耳目,他就有些琢磨不透了。目前来看,曲掌柜非但不是受他们要挟,反倒有可能是这伙人的头目。
宋谦心说,自己仍须耐住性子,按兵不动,静待局面有所变化。
就在宋谦朝地字一号里的伙计轻轻摇头,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的时候,二楼的天字四号房中,几个女人却忙得不可开交。
此时病重的拜合蒂已昏睡过去,天涯和阿娜尔正轮流为她替换敷在额头的帕子,看得出来,阿娜尔与她情谊深厚。
听到楼下有些吵闹,断枪和刀客轻轻将房门开了条缝隙,却正听到楼下传来曲掌柜的声音:
“曲某与在座的诸位,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这是曲某店里的私事,不愿牵连各位,要走的,尽管从后院小门出去,曲某绝不阻拦!”
曲掌柜见自己不在时,店里伙计都已被人取而代之,料想是着了江湖上哪伙贼人的道儿,但此时此地若是亮尽“家底”,难免身陷被动,便想出这么一段说辞,目的是引大堂里的人,先去后院替自己“探探路”。
好一招“借刀杀人”,宋震烨年纪虽小,但机敏过人,已琢磨出其中猫腻,他扭头看自己的叔叔,同时也是御刀冗从官拜“左卫”之职的宋谦,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宋谦缓缓眨了下眼睛,伸手摁住了宋震烨的手腕,意思是让他别动。
那青鞘剑客也未动,想必也是瞧出曲掌柜的险恶用心。
“诸位不走,那就休怪曲某得罪了!”曲掌柜此言一出,身后四个村夫陡然亮出兵刃。
“娘的,这原来是间黑店!秀才,你怎的让我们来这种地方!”在二楼小声骂娘的是断枪,他性格虽沉稳,但就是一张嘴,只要没有外人在,就管不住,特别是能顺带欺负一下身后的酸秀才,那就是天王老子在一旁,也得听他骂上两句了。
“他们这店开了这么久,我可从没听说过沙州城出过什么杀人越货的事,这你可怪不得我。”书生把胳膊一抱,给几人沏起茶来,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做派。
楼下兵器一亮,刀客犯了嘀咕,低声问断枪:“你说这两边,哪边是好人啊?”
断枪回道:“依我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谁也别帮,就守在这屋里。”
跟他们一样守着的,除了楼下天字一号的几个宋府拳师,还有楼顶上那对傻里傻气的师兄弟。
“师哥,咱什么时候行动啊?”八字胡问道。
身旁的汉子一捋山羊胡,慢慢回道:“别急,先把东西准备妥当,吹镖带了吗?”
“带了带了,我带了五根!一人一根,刚刚好!”八字胡一拍胸脯,怀中带了一捆吹镖,只等一会夜深人静,扒开房瓦,往屋里人身上一吹,悄悄带走,神鬼不知。
山羊胡沉默了,心中暗骂道:你这傻子,真当自己镖镖必中了!多带些有什么不可!
上次失手,便是这傻子误将混了蒙汗药的窝头啃了两口,自己大半夜背着他回的住处。干完这票,自己就向南去投吐蕃,绝不再和这脑袋在娘胎里就被挤残了的大冬瓜一起行走江湖。
“师哥,后院有动静!”
“废话,厨房做饭没动静吗?”山羊胡根本不想理他,他只想等几人睡下,夺了女人就跑。
“师哥说得对……”八字胡不敢言语了。
“等等,后院还开着火?”山羊胡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发问道。
八字胡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道:“是啊。”
“现在是什么时辰?”
“吃晚饭……应是刚打落更吧。”(落更即晚上七点。)
山羊胡一听便恼:“傻子!你刚才将我从床上喊起来的时候,说的是几更天!”
“二……二更天……”(二更为晚上九点。)
“你连落更和二更都分不清吗!分不清吗!”山羊胡气急了,若不是二人此时正坐在屋顶上,他非要飞起一脚踢碎这傻子的头。
虽然这八字胡练武成痴(然天资太差,是个蠢材),但此时并不能全部怪罪于他,一来两人自幼随山中高人习武(也不知道这位高人倒了多大的霉,捡来这么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一直是鸡鸣而作,日落而息,按照更时作息,还是下山之后的事了;二来沙州官府一直雇不到打更之人,便直接以城头皮鼓向城中百姓报更,所以这皮鼓既有开闭市集之用,又是沙州城的更鼓,而更鼓传声虽远,但难免有回音余音,八字胡便是错将落更的两声长鼓点,听成了二更的两声短鼓点。
“罢了!罢了!”山羊胡将身子缩成一团,“来都来了,便在这等着吧!我先眯一会,真到了二更再喊我。”
山羊胡这一睡,可真真错过了客店大堂中的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