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枪生就是个冷静至极的人,往楼上走的几步路,他愣是一步十思,明白过来:这伙人牙子若是来抢人,酒里下的断不会是毒药,而是蒙汗药。
几具死尸是卖不上价钱的。
蒙汗药多由凤茄花制成,只能掺酒用,但凡毒药,或香或臭,总归有异味,唯有酒气能遮盖。而那酒,此刻恐怕还在屋内,二弟饿极了,若是就着小伙计端来的酒,没了他的弓,两人要保四个女人,也是吃力得紧。
那小伙计,对!那小伙计竟然没催我们付酒菜钱,定也是楼下那伙人假扮的!
“轰”地一声,断枪推门而入,将屋内的众人吓了一跳,连大堂中坐着的十几人,也抬头瞥了一眼。
“烨儿,去后院瞅瞅。”宋谦见断枪从门旁急奔回去,料定后院有事,低声同宋震烨吩咐道。
听到指示,宋震烨并未径直去后院,而是大摇大摆地往地字号走去,便走便嚷:
“你们几个磨磨蹭蹭做什么呢,难不成还要掌柜的等你们出来开火吗?欠管教的东西!”
屋里是宋谦吩咐埋伏好的拳师,他们拄的拐杖、担货的竹竿,抽出来,都是明晃晃的尖刀利刃,此时听到宋震烨高喊着走近,忙收了兵刃,藏在背后,开门将他迎进来。
宋震烨这小子一听身后门关上了,压低身形,一个箭步就从窗下飞了出去,遵照他叔叔的指示,探查后院。
断枪进门,盯着书生从隔壁屋端过来的菜盘子,早已被吃得连片菜叶都不剩,急的眼珠子都红了,但仍是稳住心神,问书生:
“菜……都被你一个人吃完了?”
书生打着哈欠,回道:“是啊,实在对不住大哥了,你们只能再吩咐厨子给你做些吃食。”
断枪没等书生说完,又抢道:“酒呢?酒你动了吗?”
“你急什么……”书生手托着脑袋,掌心一翻,手指酒壶,“我自己酿的酒,我还闻不出差别吗?”
断枪这才恍然大悟:这家客店上的酒,不正是书生的西风烈嘛!
见断枪放了心,刀客从桌下抽了把椅子拿给断枪,顺带问道:
“不是说煎药吗,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断枪给几人将后院的事情一说,纳闷道:“后院来的这伙强盗,怕是今天白天被我们夺了人的牙子,报仇雪耻来了。真邪门了,这边关的毛贼,连鬼人牒都镇不住他们?”
“这边的百姓和中原的不一样,中原的百姓就怕官和匪,可这里的百姓怕饥荒,怕胡人,怕打仗,怕征壮丁,什么都怕的百姓,也就什么都不怕了。”书生摇晃着脑袋,又说起这绕来绕去的话。
正当这天字四号房中几人按兵不动之时,后院却见了血光。
估摸着药劲应已发作,人牙子进了后厨,扬刀便将两个捆好的厨子杀了,召他的强盗同伙过来。
“一会你们几个,”人牙子喊那几个穿成伙计模样的同伙,“将门板上严实喽,拿锁锁上,今晚,这楼里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明白,秦大哥,几时动手?”一个脸胖如瓜的大汉,喊那人牙子。
“曲掌柜从后门一回来,逮着那杂种就杀,他一死咱就动手。”人牙子回。
此时此地要大开杀戒的,正是客店前任掌柜的儿子——秦念乡!
他们却没发现,厨房外的大水缸旁,猫着个十来岁的小娃娃,将他们的话,一一收进耳里。
强盗里有个年纪不过十九岁的,叫牛娃,在老家夜里偷窃不成,一时心虚,杀了那家老夫妇,逃到此地,当了强盗,专门跟着秦念乡一伙人抓回纥女人,贩卖到中原去做奴隶。话虽如此,但其实今日在市集上被生生夺走的三个女人,是他们开张第一笔买卖。
另外几个强盗经常欺负牛娃,他们几个盘算着要去搜搜客店的账房,揩些油水,便打发牛娃一个人去大堂上门板,牛娃无奈,只好闷闷不乐地来大堂继续假扮店里的伙计,被人呼来喝去,添水沏茶,好不委屈——自己落草为寇,本就是图个人见人怕,再也没人敢欺负自己的活计,能不像自己爹娘那样,一辈子种田、织布,却还是连吃都吃不饱,穿也穿不暖。
门板上得倒也快,上到最后一块的时候,一副油光光的面孔,却从两块门板的缝中,硬生生挤进来,此人正是客店的曲掌柜!
在这沙州城里,曲掌柜有个老相好,是城东一户姓马的寡妇人家,白日里也不知谁在柜上留了句口信,说是“城东枯树旁相见”。那城东枯树在马寡妇家旁,听到这么句口信,曲掌柜心中火气难消,天没黑,便急匆匆出门去那枯树下躲着,结果等了半天,马寡妇也不出来,失望而归。
那口信其实是秦念乡留的,可他没料到私通寡妇的曲掌柜竟是个“本分人”,干在枯树下等了那么久,也不去敲个门,否则的话,自己前门板一锁,他非得从后门进来不可。
放曲掌柜进来,那曲掌柜魂不守舍地,也没看谁在上门板,更懒得理门板上得为何如此之早,只觉得五脏六腑燥热难耐,一颗心啊,好似有只小猫在拿肉爪子不停地挠呀,挠……
走了几步,曲掌柜却好像反应过来了,回头瞧了眼小伙计,突然朝牛娃往后院急奔而去的身影喊道:“等等!你小子转过身来,你是何人,我店里何时多了你这幅面孔?”
此言一出,大堂之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朝其他人身上打量,宋谦看着曲掌柜,曲掌柜在给村夫四人使眼色,四个村夫分别盯着假伙计、曲掌柜、宋谦,还有坐在大堂角落,带着把青鞘宝剑的公子。
青鞘宝剑的公子,茶杯悬停在嘴边,却如尊泥塑,全然置身事外。
正当这大堂剑拔弩张,后院死尸满地之时,屋顶上却蹿出两个黑影,正是今天大堂之中心生歹意、色胆包天的那对师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