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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宋谦立马把头转了过去，径自下楼。他最瞧不起这些牙人，特别是伙同强盗，在边关苦寒之地，肆无忌惮地抢夺穷人家儿女贩卖的。
哪怕是胡人，也是爹生娘养。老天若是有眼，早该一道天雷劈死这些没良心的狗东西。
但宋谦却因这番思绪，误将一瞬之间刀客眼中现出的杀气，当作了杀人越货的强盗之流，身上固有的血腥气。他定力太好，没被刀客慑住，否则，他们夜里先要探的，必将是这天字四五号房。
宋谦去和柜旁的瘦伙计吩咐晚饭的事，再没瞧他们。断枪和刀客也不愿多惹是非，俩人提着七八个纸包上楼。
二人进门时，书生正在擦拭弓身，刀剑卷刃可以找铁匠修补锻打，好弓的命，却只有一条。
“酸秀才，又搁那擦你的宝贝呢？”断枪倒了碗茶，一饮而尽。
书生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回道：“都妥了？”
断枪听到书生这么一问，气就不打一处生，边哼边道：“这痴货，在布庄我俩好说歹说，那老裁缝才同意按照给的尺寸去做，出来时候已经是还非要去逛什么胭脂水粉，听到外面有卖糕点的，又傻愣愣去追，左挑右挑，耽误到这时辰方才回来。”
一旁正在将所买物件分门别类，边分边乐的刀客听断枪数落他，也不回嘴，仍旧默默收拾东西，琢磨着找个什么理由，将蜜饯吃食、胭脂水粉、头簪发带这些东西，送到隔壁去。
咚咚咚，断枪话音刚落，屋外却响起一女人声音：
“几位大侠，歇息好了吗？”
来人正是天涯，还有端着酒菜的小伙计。
“咋办？咋办咋办？”刀客有些慌了阵脚。
“开门啊。”看他那副样子，断枪好气又好笑，三人什么样的大阵仗都瞧过，何时也没见刀客这么慌。
难怪任谁习武的时候，师父都会背着师娘叮嘱，行走江湖，一定要小心女人。哪怕是，没有武功的女人。
“一定不能盯着长得好看的女子跟你笑，越俊俏的，咱越要躲着她们的笑。”这是断枪师父，叮嘱过最多的一句话。
刀儿的师父肯定也说过类似的话，所以他不敢看这姑娘——断枪看到刀客开门之后，立马转身，心中如是说。
可刀客转身，却是去拿东西，交到天涯手中，又拿出个新买的素色纱笠，扣在天涯头上，道：
“胡人的东西，咱们汉人怕是穿不惯。”
天涯顶着纱笠，隔着素纱笑了：
“恩公不知，那二京之中，上至宫中妃嫔，下到富裕百姓，着胡人衣裳的，数都数不清呢。”
“你若不想戴也无妨，想穿啥就穿啥。”
“多谢恩公。”天涯告退回房，将东西放好，却又回来了。
小伙计见门开了，忙将托盘中的酒菜端进来，摆满一桌，都是天涯早早吩咐后厨备下的。酒肉齐备，小伙计转身下楼。
用过午饭的刀客和断枪还算好，但书生三顿没吃着东西了，一闻见酒菜，肚子叫得震天响，连忙挂起弓，坐到桌前来，拿起张饼，夹着菜就胡吞海塞起来。
刚咬了一口，天涯又推门进来了，吓得书生差点一口全喷断枪身上。这酸秀才，于刀枪二人，是全然不顾礼数的，但只要有了外人，他便非要将这君子之礼贯彻始终。
书生小心翼翼地摊开那张有缺口的饼，左手端饼，挺直身子，右手拿了个茶碗，徐徐斟茶……
如此文雅的姿态，偏偏顶了个塞满饭菜的大嘴。
断枪心中早就狂笑不止，然而脸上却没动声色。
见天涯进来，断枪问道：“姑娘，那几名胡女现下如何？”
“都睡下了。”天涯答道。
“可曾有何异样？比如暗藏发簪，摔破杯碗？”这是女人家藏凶器的惯用伎俩，异族之间，从无信义可讲，断枪不得不时时刻刻防备着。
“都没有，大侠放心，她们几个，怕只是被那牙僧从关外捉来的，普通大户女子。”
“姑娘活（何）出尺（此）言？”书生嘴里仍是不停地嚼着羊肉，肉有些老，书生饿极贪多，又塞了一嘴。
“这三人之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女子，就是冲撞了我们的，名叫阿娜尔，依我所见，她当是另外两名女子的主人。”
“怎的？我们还救了个大户小姐？”刀客低声惊呼。
“天啊……天啊……”门外突然想起一少女的咿呀声，却没人听得懂她说的意思。
“是阿娜尔。”天涯道。
“天啊，天啊。”阿娜尔是在门外学着汉话喊天涯，语气很急。
刀客开门，阿娜尔急匆匆地跑进来，环视一圈，却跑去拽着断枪的手腕不放。
断枪这才看清，阿娜尔双眼含泪，两侧脸颊急的通红，略显黢黑的肤色却因为她精致的五官而透出一股英气。阿娜尔两只小手才能将断枪的手腕合围，她就这样拽着断枪，将所有人引到了天字四号中去。
最后的书生，又咬了两口饼，才跟上来。
阿娜尔医治将断枪拽到床前，指了指床上瑟瑟发抖的拜合蒂，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两行热泪，从她眼眸中落下。
断枪二指背贴上那少女的额头，烫得吓人，才回想起来，自己按照庸医开的方子买药回来，还未交给后厨去煎。
“药已买好，我这就吩咐伙计去煎！”
阿娜尔似是听懂了一般，松开了断枪的手。
取出药包，断枪下楼就往后厨去，大堂却已坐下了不少人：宋掌柜和他的伙计，住天字号的村夫，还有个，桌靠一柄青鞘剑的书生，独自斟酒，边看书，边等自己的饭菜端来。
刚挑开门帘，断枪却在后院中，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今天刚入城时，在街头被抢了“货”的那个人牙子。
这店里算上厨子伙计，不过七口人，可此刻后院里，穿着伙计装扮的，却都是些生面孔，少说有十口人，一群人正抱着干草往墙角堆。
断枪心中暗叫不好，连忙闪身墙后，将布帘子扒开一条缝，却瞧见干草堆之下，露出一只僵直的人腿！
那抱干草的假伙计也瞅见了这条腿，拿脚一踹，又抱了些干草，往上盖去。
从后厨窗格上映的影子来看，那厨子身边，站了几个手持利刃的人影，应该与那人牙子是同伙。
这酒里，怕是下了药罢……且慢！
断枪想到这里，转身往回急奔，这酒不能动，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