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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漠最后一个聒噪的黑点也倒在血污之中，重归宁静。
断枪与刀客迈步进院，只见书生怔怔地望着大火中的酒坊，不发一语，手中未射出的箭都没来得及放回弓韬。噼里啪啦，这火势越烧越旺，怕是要烧到天明，地窖里的酒尚不知有没有闪失，可这酒坊，是绝对救不回来了。
书生的身形其实不是很壮硕，他骨子里仍是个读书人，因而无论武功多高，在宽袍长袖的衬托下，他的背影仍是如此单薄。
刀客立在一旁，他最笨，实在不会说体己的话，他只会站在书生背后，坚定地。
“说起来酸秀才，咱们刚才的赌还作不作数啊，你是不是想耍赖啊？”断枪上前一步，不近也不远。
“你、”书生钝了一下，话也好似哽在喉咙里，再没接上。
“门里两个，东边四个，我一共杀了六个。”断枪呵呵一乐，摆出一副稳操胜券的架势。
书生原本还在发愣，一听也乐出声，一转身，跟断枪数起来：“哈哈，光院里我便射死六个，屋后一个……”
这话说的是屋后的马老三，断枪一听赶紧喝住书生的话，：“屋后那个是自己落进陷阱死的，不算不算！”
“那个窝囊废，”书生一指院外，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人头目，“那个总算了吧！”
“哎！这贼人刚才我就该直接杀了的！”断枪一脸不悦，但还是将这个人头，算到了书生的账上。
突然几人身旁响起轰隆一声，酒坊外屋的那根房梁烧塌了，直直地坠落下来，卷起的气浪，将一窝飞火流萤从残缺的窗格间轰出，惊得天涯连忙用衣袖捂住口鼻，衣袖停在眼底，半遮花容。
天涯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斜着一双闪烁着火焰的眸子，盯着刀客，问他：
“恩公，方才那人喊些什么‘鬼殿阎王’，是在唤你吗？”
但火光中的刀客，却第一次以沉默，回应天涯的问题。
这便是自己唐突，问恩公不该问的事了，天涯心中暗暗自责。
书生心里不愿走，这屋子于他来说，确有过无数过往。
但刺相之事要成，他也须得将一切都弃在这大漠之中。
刺相之事若是能成，恐怕也要有人，将性命丢在那长安巷中。
长安其实是个四四方方的石匣，匣中盛着，千千万万人的冤魂。
断枪从后院把马牵出来，那马厩是石头垒的，倒没让大火将马灼伤，他把马鞍子一紧，便催促起众人来：“此地不宜久留，不等天亮，我们这便动身。”
望着火海中茅屋的书生，却背着手站在屋前，再近一步，窜出来的火苗都要将他的衣衫烧着：
“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另外几人也没多言语，只给他把马留在后院，心说等他心绪平复，自会赶上来。
刀客扶着天涯上马，自己仍在地下，过去的一个多月，刀客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位刚刚当上大哥的断枪明知刀客不光是个老实人，还是个为了练武二十七年没碰女色的雏儿，偏偏故意问道：“三弟可是受伤了，怎么上不去马了？”
刀儿啊，刀儿，习武之人是不能贪恋美色，可这仙女下凡般的女子倾心于你，你这武功废了又如何？大丈夫或执着一世成大业，或潇洒一世天地皆浮云，怎么活，不都是活着嘛。
断枪心里嘀咕着，都快要被刀客这老实驴子气得，脱口骂出声来。
没等二人此前一直马上步下赶路的事实露馅，天涯赶紧朝刀客伸手：“恩公定是一场恶战有些乏了，我助恩公上来罢。”
隔着天涯和枣儿，刀客那张大红脸没让断枪瞅见，急匆匆翻身上马，天色尚暗，断枪也瞧不真着，刚坐定，却觉得天涯往自己胸膛一靠，前胸贴着后背，一阵女子身上的香气差点把刀客打落马下。
二人先后催马，朝驿馆行去，只留书生怔怔地，杵在原地。
行到半路，几人都没了睡意，断枪突然说：“三弟，你的事不方便与姑娘讲，那我给姑娘讲讲鬼市的事情，当个乐子，无妨吧？”
“那……那倒无妨，我们早晚是要经过那的。”刀客答道，心里却在犹豫，是否要将的过往，继续隐瞒下去。鬼市出身，虽在江湖之中人人惧怕，但那龙蛇混杂，肮脏不堪，与强盗妓女窝实在是没什么分别。
曾有位了不起的僧人想要改变些什么，却毁在自己手上。
那老和尚的名讳，自己都已经记不得了。可刀客记得，他是自己见过的，最后一个，还把鬼市里的人当人的“外人”。
来年清明，回去祭拜下他吧。
刀客想到这里，心里却倏忽间清静了。
断枪望了望前方路边的路牌，还有七八里便是一处驿馆，算了算离城也没多远了，便跟身旁二人说：“往前沿官道一路行至清晨开城门的时候，便是玉门关前第一大城——沙州城了。我们到了城里寻一处客舍，再好好休息吧？”
天涯点点头，刀客也跟着点头。
行了几步，断枪问刀客怀里的天涯：“姑娘可知商州所在吗？”
天涯回：“可是西京往东方向的一座大城？”
“姑娘是有见识的人，那鬼市，便在商州城与东都之间，一般人都说鬼市匿于二京之间，这说法是不准的。”断枪夸道，扯了扯缰绳，往刀客那边又靠近几寸，“你身旁的这位老实相公，便是在那遍地恶人的鬼市中拜师学艺，长大成人的。”
刀客干咳两声，打断了断枪的话，天涯却捂嘴笑出声来。
“好好好，一点都不提你，我还是单讲这鬼市。”断枪想说的刚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琢磨半天，重新起了个头：
“这鬼市啊，是一座建在地下的宫殿，恩，是了，称为宫殿都不为过。鬼市非人力所建，而是天然所成洞穴。洞中本只有几丝幽光，经人开凿，才发现这洞穴天顶乃是条矿脉，地面上的村寨旁有湖有河，光透过湖河的水晒在这条矿脉上，无论怎么瞧都只是些白色的石头，但到了地下，这些白色石头却能泛出幽幽的光芒，将洞穴照得鬼气森森。”
“听起来甚是奇妙，不知我何时能得一见。”天涯喃喃，明摆着是说给刀客听的。
断枪一笑，代刀客答：“有机会，定有机会的。”
断枪讲这话的时候，东方天空中，启明星突然现身，明灭不定，似是在犹豫这天下，是否还有人盼着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