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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负箧行雪济世仙(四)

邱辛夷见状,与门口的申仲卿四目相对,惊呼一声“不好!”便匆忙往东厢房里闯。

天涯与村民搀扶着受惊的赵大叔坐下,看他长出几口气,面色稍稍缓和下来,才放下心。

“我去看看。”刀客跟天涯低声说了句。

“多小心。”天涯嘱咐道。

刀客起得匆忙,但也没忘将刀随身带着,此时阔步往东厢房里去,一手推门,另一手,却始终按在刀柄之上。

屋内阵阵传来的,是一个孩童的厉声尖叫,那是近似狂兽的怒吼,而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撒泼,又或是疯子发病。门外刀客只听得邱辛夷的呼喊和申仲卿呼哧呼哧的粗气。

“邱姑娘,这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刀客头还没探进去,却先在门外问道。

“那刀客,快进来帮忙!”朝门外喊话的是个熟悉的男声,刀客一想,应是那日差点起了冲突的申仲卿。

“来了!”刀客进门,眼前的景象,让走南闯北,也算吃过见过的他,都倍感惊讶。

只见屋内申仲卿连手带腿都锁在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身上,可那孩子非但没有受制于他,反倒是申仲卿自己整个人被高高抬起,悬在半空中,被那孩子甩来摔去,难以招架。一旁未和那孩子有身体接触的邱辛夷,指间夹着数根长针,口口声声念着“糖块儿甜,槐花儿香,卖柴的老翁须似霜;大刀儿快,枪杆儿长,擂鼓的甲士洒金光……”

那话似是咒语一般,将那孩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但片刻之后,那稚嫩的脸又狰狞起来,强烈的痛苦仿佛将他从这首歌谣中的长安集市硬生生拖走,拖进无边的黑暗,和无尽的折磨中去。那孩子面色已经发黑,嘴唇发紫,脸和脖颈的青筋暴起,是中了剧毒的模样,再加上如此剧烈地动作,毒血早已入了心窍,应是回天乏术,神仙难救了。

刀客进屋,刚要对面前半人半鬼的孩子抽刀攻去,给他个痛快,却被邱辛夷喝住:

“别伤他!将他仰面摁倒在地上!”

“救得了?”刀客将刀归鞘,双掌前伸,呈虎扑之势向那孩子靠近。

“救得了。”邱辛夷镇定地说道。

“别扯闲篇,我扛不住了!”申仲卿在半空中大叫道。

刀客没去理会申仲卿,瞅准那孩子挥甩申仲卿,脚下不稳的时机,足尖一钩,整个人便往他的左臂上扑了过去。刀客本以为一个未到自己胸口的孩童不会有多大劲力,但他终归是过于轻敌,他忘了申仲卿六尺多的身躯,百十斤的重量,他单臂便如挥木棍一般将他甩来甩去,结果刀客这一扑,非但没有将他扑倒,反倒是自己被反手拽住衣服,连提了几提,多亏刀客本身臂力惊人,以硬碰硬,自己凭巧劲也渐渐占了上峰。

多了刀客,那孩子便不如先前那般灵活,既要顾着刀客这边,也要忙着去应付趁势反击的申仲卿,甚是急躁的他,忍不住大吼一声,疯狂地扭动身子,想从两人的钳制中脱身。

“邱泰!邱泰!”邱辛夷似是在喊谁的名字。

“邱泰!邱泰!”又是两句,那孩子突然愣了一下。

刀客和申仲卿瞅准他发愣的一瞬,手提那孩子腰带,脚下一绊,再将自己整个身子往他两条胳膊上一压,终是将他摁倒在地。

邱辛夷见邱泰倒下,连忙金针出手,往那孩子四肢麻穴连施四针,又往其头部下了两针,那叫邱泰的孩子挣扎了几下,渐渐昏睡了过去。

“娘咧,这小子发病越来越快了。”申仲卿一头大汗,坐在地上,靠墙喘着粗气。

“地上凉,把他抬到床上去吧……”邱辛夷有些魂不守舍,看着那孩子极为难看的脸色,忧心忡忡。

刀客和申仲卿将孩子慢慢抬上炕,在一旁看着。邱辛夷取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孩子身上的汗珠。

屋子里静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三人才从屋内出来。

“你弟弟如何了?”赵大叔见邱辛夷出屋,忙来问道。

“暂且是睡下了,但我的药越来越难压住他的狂症,咱们最迟明天就得启程。”邱辛夷答道。

“也好,也好,是该走了。”赵大叔说完,叹着气回屋收拾东西。

赵大叔同行的只有一个徒弟,十八九岁的年纪,不爱说话,俩人赶一辆自己加了顶棚的木板车,拉车的驴子毛色和牙口都好得很,赵大叔也不愧是兽医出身,将驴养得极好。

邱辛夷那边就显得阔绰多了,申仲卿骑马在头前引路,邱辛夷、邱泰、药童坐马车,另两个不说话的汉子赶车,虽然马车有些破旧,但也不像是一般百姓了。

“你要不去马车里跟邱大夫她们挤挤?”刀客怕天涯在外面冷,忍不住问天涯。

“我是个外人,去跟他们挤在一起,怪难为情。何况那里头堆满了药材,本也没地方容我了。”说罢抢先一步翻身上马,刀客感慨,如今天涯上马已如此利落了。

尤其是豆儿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自己当年为了驯它,可没少吃苦头,如今这才几月的功夫,它对天涯竟一点警惕都没有,真是不知究竟哪个才是它的主人了。

豆儿仿佛听到了刀客心中的感慨和不悦,俏皮地哼哧着。

天涯坐在马背上,往前挪了挪,朝下面生闷气的刀客装模作样地一行礼,笑道:“老爷,上马吧?”

“什么老不老爷……”刀客正嘟囔着要发作,却看到一旁邱辛夷和赵大叔两伙人都在看着自己这边,忙改口,“田、田丫你别拿老爷打趣,要不然等到了潞州,将你卖到那脂粉院里去!”

这话本是说给旁人听的,可不知怎么,天涯听到这句话,脸上却有些不悦,低着头,嘟囔道:“你不会的……你怎会呢……”

“说笑的,”刀客翻身上马,一勒缰绳,望了车队一眼,意思是可以上路了,又轻声在天涯耳边道,“我就是将自己涂上脂粉卖给人牙子,贩给那些老妈子,也不会将你卖了的。”

天涯原本绷着脸,听到这句,一想到满脸胡茬、一身尘土、壮硕如牛的刀客学着女人的样子抹粉抿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乐个不停。

“那二人,怎么看,却也不像主仆该有的模样。”说话的是挑着帘子看热闹的药童,前面赶车的人一脸严肃,只等申仲卿指示,这话,药童是说给帘内人听的。

“就你话多,”车内的邱辛夷一副琢磨得通透的表情,笑道,“他们这些江湖人,可不分什么主仆尊卑,莫要在人后嚼舌根了,启程吧。”

帘子放下,申仲卿打马前行,众人启程。

往潞州去时,邱辛夷已做好准备,每日为他施针喂药,悉心照料,这一路上,邱泰总算是再没犯病。

为赶路,众人并未绕行去附近的村庄,而是多宿在路边无人的残驿和破庙中,北边不太平,天宝年间修筑的驿馆,五中废二,也无人来管。

又是一间驿馆,但完好得很,只怕是负责这间驿馆的人,早就逃难去了。

进了屋,才发现似又不是那么一回事,这里,起过争斗。屋内桌椅杂乱,有倒有断,门板上、柱子上、桌椅上、柜上处处是明显的刀斧劈砍痕迹,木筷和酒坛碎片洒落一地,但未见尸体,未留血迹。

众人草草收拾一番,又搬了几张实在不像样子的桌凳去后院,砍成了柴。到了傍晚,众人围在火堆旁,拿米酒肉干就着炊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邱泰有时也会苏醒过来,不发病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安静的孩子,静静地跟着他姐姐,无论去哪。有时邱辛夷煎药,他便在一旁守着,守着守着就睡了,若不是见识过他的疯病,任谁也觉得,这是个懂事的孩子。

刀客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不是哑巴,但他确实没听邱泰说过一个字,别人的家事,也不方便打听。

“这不管是买驴子还是买马啊,你都得把牙口瞧个仔仔细细,再把骨头摸个遍,伯乐相马为什么相得好,他手巧,能隔着皮肉摸出来马的骨和筋是不是足够强健,资质高不高,现在啊,很多牲口贩子把这些驴啊马啊的喂得肥着呢,你一看又高又壮,走起路来哒哒哒火星子四溅,都是虚的……”火堆旁的人各有心事,唯独兽医出身的赵大叔没什么负担,见众人都不开口,便一个劲地讲起牲口的事。

“我去再弄些柴来。”刀客起身。

“我来帮忙。”天涯忙站起来,因为她看到对面的申仲卿眼睛一亮,仿佛也要跟去,她不放心。

抱柴,可不需要第三个人。

似是被赵大叔吵到,盖着棉衣,趴在邱辛夷腿上熟睡的邱泰翻了个身,将大半热气,都掀跑了。

邱辛夷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又将棉被重新给他裹好。

整间驿馆中,霎时安静下来。

“姑娘,你弟弟中的毒,究竟是哪里来的?”赵大叔终是忍不住一路的好奇,问出了口。和牲口打交道久了,他可能已经不那么习惯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什么事、什么话都直来直去了。

邱辛夷抿了抿嘴唇,望着刀客和天涯仍有些余温的坐处,轻声道:“等他二人回来,一起说吧。”

赵大叔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烤火,嚼他的肉干。

待刀客和天涯回来,邱辛夷自己便开口:

“二位不在的时候,赵大叔问起我弟弟的事了。”

刀客和天涯忙坐下,等邱辛夷继续。

“旧事重提,却不知从哪里说起。”邱辛夷瞧着怀中小孩模样的邱泰,眼中满是流不出的苦楚,“我们姐弟是长安人士,家中世代行医,本指望他继承衣钵,光耀门楣……”

没人吭声,看得出,连一旁的申仲卿,都是头一回听邱辛夷提她弟弟的事。

“那年我十三,我弟弟才八岁,正是那年端午,我们姐弟背药书背得厌了,爹又正好不在家,趁娘不注意,我们俩便偷溜出门去逛市集,一直逛到城门楼上的卫士擂鼓,市集要散,才往回走。”

邱辛夷说着说着,已全然陷进回忆之中,没继续往下说,而是一边捋着邱泰的头发,一边不住地念着,应是当年端午时节孩童传唱的歌谣:“糖块儿甜,槐花儿香,卖柴的老翁须似霜;大刀儿快,枪杆儿长,擂鼓的甲士洒金光……”

没人打断她,只是静静地,从这稚气轻快的歌谣中,感受着邱辛夷的哀伤。

“我俩知道爹在外赴宴,回不得太早,但我作姐姐的,应该早些拉着你回去的,我应该懂事些的。”邱辛夷又不住地自责起来,“回家的路上,正遇上从城外涌回城内的人群,我俩这才想起来,城外应是有竞渡可看的。弟弟气我,怨我,嫌我没带他去江边看赛舟,光知道带他在集市看些女人的物件。男孩子嘛,对这类事是极有兴趣的。我俩不知怎么就吵了起来,争得面红耳赤,我一生气,甩手就走,本以为他这小子在人群里害怕,没几步便会追上来的,可我走走停停,怎也等不到他喊我,才走了四五户人家,觉得不对劲,便急匆匆回去寻他。可他却没了踪影。”

“何人如此大胆,光天化日,竟在京城街上随意掳人?”赵大叔听到这里,气得直拍膝盖,粗喘连连。

“等等,那么你弟弟,今年也应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了,为何仍是……”天涯心中算了算,这邱姑娘少说也是个二十岁的姑娘了,那么这事也至少过去了六七年,可她弟弟如今看上去,却依旧是个八九岁的模样。

“我也是很久才琢磨明白,他这几年不是没有长大,而是他体内的毒,让他只在某些方面疯狂地生长。这毒,将他筋骨的潜力全部激发出来,以寿命为代价,给了他超乎常人的力气和坚硬的骨骼,否则,他今年应是个英俊的少年郎了。但倘若真是那样,我反倒认不出他来,也没办法救下他了,只道是福祸相依吧。”

邱辛夷叹了口气,望着那火堆叹道:“有些事,我到现在也还没弄明白。”

“那此番去潞州,也是为你弟弟?”天涯问。

邱辛夷点点头,道:“三年一度的百草会,当世医仙圣手皆聚于此,但求能有前辈寻得医治的办法。”

“姑娘你放心,太一阁此番聚会,有要事商量,莫要说一般的大夫,就连几位阁老,怕也是要一齐到潞州来的,你弟弟肯定有救。只是……”赵大叔前面安慰的话其实说的很好,但“只是”二字,却将人的心,又钩了起来。

“只是什么?”邱辛夷忙问道。

“几位阁老从不轻易医人,特别是涉及江湖恩怨,他们更是有自己的规矩,人老了,脾气也古怪。”赵大叔砸着嘴,“不过我也就见过一位,另几位,传闻脾气可不是那么好捉摸。”

“到了再说吧,我自有办法。夜已深,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大家都早些休息的好。申哥,帮我扶邱泰过去。”邱辛夷说了这么多,不免觉得累,看外面天已黑透,便喊申仲卿来扶邱泰去一旁休息。

申仲卿点点头,忙来搭手。

这二人虽以兄妹相称,但行为举止,说话语气,仍让在场的几人,觉得不是那么对劲。

天亮出驿,一路兼程,潞州城已近在眼前。往南行的几日,天已渐渐暖起来,潞州城外,已见不到什么积雪。

“赵大叔,说起来,这‘太一阁’三字如何写啊?”天涯在马上,朝一旁赶车的赵大叔问道。

“最早呢,是太平的太,医术的医。”赵大叔见天涯问自己,喜上眉梢,他其实是个极爱讲话的人。“可江湖里不会写这字的人颇多,‘医’字不会写,许多人索性直接囫囵写个‘一’,渐渐地,太一阁的名字反倒传开了。”

“那这太一阁,当真汇聚天下神医?” 天涯又问。

“当然,建立太一阁的,便是妙应真人孙思邈,这天底下的大夫,都以得入太一阁,成为药王门人为幸。”赵大叔说这话的时候,嘴都快笑到耳朵根了,那是他对太一阁的自豪,毫无疑问,“阁主曾受邀在京编写药典《唐新本草》,高宗为他在尚药局安了个闲差,为的是将老人家留在京中待诏,可麟德元年(公元664年),阁主在长安亲历玄奘法师圆寂,受玄奘法师的启发,深感佛法、医术此类身学不过百年,唯有著书立说,方能泽被后世。于是在长安建立誊方堂,专门和弟子誊录古今典籍医方,校正其中用法用量有误者,后高宗皇恩浩荡,将誊方堂划入太医院治下,领朝廷俸禄,却又独立在外,以免打扰阁主。为报皇恩,阁主便在京中长留,并将所成书册,抄录数份赠予太医院。唉,但可惜的是……”

“可惜什么?”这段往事确实有趣,连坐在马车外透气的邱辛夷也忍不住在一旁追问道。

“安禄山叛乱,玄宗入蜀,没来得及将太医院中典籍带走,事实上,朝廷也没来得及管,那些太医院中的御医。唉,救人命的大夫,命反倒不值钱了。”赵大叔叹了口气。

“后来呢?”天涯又问。

“太医院众人分携典籍四散逃离长安,愣是将典籍馆藏书阁都给搬了个精光,一张药方都没留给叛军,哈哈哈哈。”赵大叔开怀地笑起来。

“我猜猜,当时太医院的老先生们,一定是将汇合地点,定在潞州,对不对?”天涯眨着眼睛猜道。

“哈哈哈,既不对,又不能说全都不对。天宝十四年,孙阁主的继任者王焘阁主突然离世,一时间整个太医院群龙无首,并没来得及定汇合地点。”赵大叔说。

“那……”天涯糊涂了。

“当时携书离京的,多是老先生,带着少壮的徒弟。战乱之中不少老先生有些捱不了饥寒冻饿,有些死在乱军之中……所以这些书卷,大部分都是徒弟随身携带,跑到哪算哪。后来平了叛,恰有三个小徒弟在这潞州相遇,三人便以太医院的名义,一边在此整理残卷,一边等候更多的旧人归来,为方便辨认,仍取‘太医’二字,称太医阁。”赵大叔取出酒囊,润了润嗓子,继续讲,“太医院的旧人越聚越多,其中五人最得老先生真传,许多残卷、遗失的典籍,在他们的主持下,重编一新,这五人,便是如今太一阁的阁老,黄孙崔白方五位神医。”

“那想必当时,潞州定是个太平地方。”邱辛夷感慨。

“中宗皇帝在位时,玄宗皇帝尚未登基,在此治理潞州。后来登基为帝,巡幸潞州,宴潞州百姓,免潞州赋税,还大赦过潞州,就连官府募去打仗的潞州将士,玄宗皇帝也下诏让他们归乡,不必征战。那些年,说这潞州是这北边最安乐太平的地方,也不为过。”

“要这么说,潞州是玄宗皇帝发迹之地,是他的福地咯?”天涯笑笑。

“是了,潞州城,还真的是座“福地”,这里民风向善,更是敬医尊道,于我们医者而言,是一方安心处。”赵大叔说这话的时候,眼始终望着远方,望着潞州城的方向。

“怎么讲?”刀客问道,他实难想象,如今的世道,哪里还有什么安心之所。

“潞州城势力最大的世家姓李,本身是玄宗家中亲眷,不愿入京做官,便留在潞州,两三代经营下来,是远近闻名的儒门国亲。因此这潞州地界,纵是有横行跋扈之辈,也惮于李家,不敢造次,更不用说皇上亲自挑选的父母官,就更是兢兢业业,唯恐治理不当,遭朝廷降罪。”赵大叔将潞州城越说越好,听得出来,他对那座城,有着非同寻常的情感。

“为官者清廉,豪强不敢欺压良民,百姓得正统教化,听上去确实是一方乐土。可这,我实难想象。”刀客冷冷道。

“你进城便知。”赵大叔故意卖了个关子,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鞭子一挥,朝前赶上,跟走在最前的申仲卿喊道:“咱们走北边的保宁门!”

行了半日不到,便已能望到潞州城上的楼阁了。潞州城不愧为玄宗皇帝亲手治理之城,虽历经战火,如今依旧是气派恢弘景象,远远望去,单就气势来讲,并不逊色于东西二京,且多几分兵家必争之地的英武威严。

守城的士兵闻到车上的草药味,便未加为难,放几人进城。刚行几步,众人都发现这城中人家有些奇怪——家家户户的大门口,都挂着个葫芦。

赶车的赵大叔咳嗽几声,清了清嗓,讲解道:“这潞州百姓,每逢百草会,家中有空房可供人住的,便会在门口高悬一个葫芦,凡有大夫叩门求宿,分文不取。作为补偿,我们也为借宿人家诊病抓药,或是开些调理的方子,不收分毫。有急病重病的,将葫芦泡在鸡血中,挂个红葫芦,路过的郎中瞧见了,无论有没有住处,都会来瞧瞧。有些名气较大的神医圣手,会引来登门求医者,诊费照收,悉归屋主。”

“那,那边那个葫芦又是何意呢?”天涯指着不远处的一户大宅问道。

众人望去,只见颇为阔气的大门口,悬着个铜葫芦。

“铜葫芦嘛,那一般是那户的主人也懂些医术,挂的铜葫芦也有讲究,你们看,是不是风吹不动的?”赵大叔问。

众人细看,那铜葫芦直直垂下来,果真纹丝不动。

“那葫芦是实心的,此物取‘铜仁’之音,一来是亲近些,二来,这些大户人家每逢百草会,也会以家中借宿的医者名望辈分相互攀比,这铜葫芦的主人,也是希望能够招致名医,在他们这里入住。”赵大叔解释道。

“随是攀比,却也不失雅趣。”邱辛夷点头,“那我们便住这家如何?”

“小是小了些,倒比那些破屋烂棚的强多了,就这家吧。”申仲卿听后面人说得热闹,也放慢了速度,不知不觉间,已牵马退至邱辛夷所在的马车旁。

“既然如此,那便改日再见吧。”赵大叔说着要走。

“赵大叔,你不和我们一起?”邱辛夷问。

“小老儿才疏学浅,哪是住这等宅院的人啊,万一这宅里住着哪位名医,我可没脸跟人家一起吃饭。”赵大叔连连摆手。

“一路同行,都到这潞州了,何必再分开呢?”天涯挽留道。

“是啊,赵大叔。”刀客附和。

“师父,”赵大叔身后的小徒弟突然扯着他衣袖劝他,“咱也别再找地方了,就这吧,再说了,没您给邱姑娘引路,谁还能带她入场啊?”

“罢了罢了!我也混充一回名医罢!”赵大叔经不住众人的挽留,将心一横,反正邱辛夷的医术甚是高明,他就厚着老脸沾点光吧。

正说着,门后出来个小伙子,应是门房当班的,长得倒颇为俊秀,将众人往门前一请,却不让路,只问道:

“敢问诸位,可是太一阁的神医吗?”

在场的,唯有赵大叔是货真价实的太一阁门人,也只有他有底气答话:“神医不敢当,这位小兄弟,你家老爷可还有空房,招待我们这一行人吗?”

小伙子微微笑了下,答道:“若论钱财,我们老爷在北城敢称第二,无人敢当第一,客房足够诸位使的,但有一点,您得先答我几个问题。”

“哦?”赵大叔一愣,但仍故作镇定的模样。

“诸位可知,我这袋中,藏着几味药材?”小门房一拍腰腹,一股药香震出,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托在掌中,里面,应是几味药材。

赵大叔上前闻了闻,回板车上坐下了,没说话。

小门房站在台阶之上,满脸得意。正要转身进门,邱辛夷却喊住了他,问他:“小兄弟,你那小布包里,一共四味药材,一味是黄芪,一味是白芍,一味是白芷,一味是地黄,我说的对吗?”

这四味药材真要说味道,其实并不是很大,且相互混杂,何况这外头偶有寒风,赵大叔隔着布包,尚不敢断定,这邱辛夷离着几步远,竟能闻出其中的四味药材,不光是那门房小仆,就连赵大叔,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干张嘴,说不出话来。

那小门房干咳两声,将布包收起,下了台阶,拱手朝几人一拜,却仍是不将几人往里请。

“第二问,您既已对出这第一题的答案,”小门房又笑笑,一字一顿地接着问,“诸位,还敢往屋里进吗?”

邱辛夷转身,悄悄问赵大叔:“赵大叔,你之前提到的太一阁五位阁老,黄、白二位是不是素有不合?”

“你怎知道?”赵大叔一愣,不知这邱辛夷怎么会问起阁老的事,“他二人师出同门,听说因往日旧怨,水火不容。”

“这四味药材皆不离黄白二字,其中黄芪白芍一温一寒,本就相对,后两味药一个喊姓白的‘止’于门外,一个说姓黄的医术‘低’,两位阁老出此题目,是借小兄弟的手互相挖苦斗气,与我们何干?小兄弟,不知此番答案,你让不让我们进门呢?”邱辛夷背着手,盯着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小门房,一副甚至自信的模样。

“这……若是二位神医问起来……”小门房仍有些犹豫。

“若是黄神医问起,你便说是白神医放我们进来的;若是白神医问起,你便说……”一旁随不懂医理,但也听懂七八分的天涯凑上前来,跟那小门房支招。

“小的便说是黄神医的请来的客人!”小门房抢话道。

“小兄弟聪慧得很。”天涯捂嘴笑道。

“是姑娘点拨得妙,想必诸位也是太一阁中响当当的人物字号,如此,老爷定也高兴,几位,里面请吧,我这就吩咐人,收拾几间最好的客房。”小门房说完,噔噔噔跑进门里,喊人去了。

“五位阁老有两位住在这……于邱泰便是天赐的机缘了。”邱辛夷望着邱泰昏睡的马车,自言自语道。 VksS8v6VcvSzgCT85N5pPWbrIHDd7MDkaC4WzcbOvthJTRxXmy7IkJBaQaoDVdj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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