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涯在屋内,刀客却守着火盆,在门旁抱刀而眠。
房内角落备着木柴,刀客抱了一把,在身旁堆了七八根,往那坐下,门外寒风呼啸吹过,扰得人心烦意乱。刀客随手拿起一根木柴,切面平整,一斧而成,若是以同样的劲力去砍人的臂膀,切面或许也会如此平整。
胡思乱想一阵,刀客硬生生将眼睛合上,再不休息,怕是熬不到后半夜。
过客他乡,夜夜皆长。
咯、咯、咯。
半梦半醒中的刀客,恍惚听到门外寒风中,响起脚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
怀中刃轻轻离鞘,刀客轻轻将门闩撤去,说来也奇怪,窗纸之外原本阴沉沉的天地,似乎有了亮光。
刀客想,许是山庄内无打更之人,再加火盆太暖,自己一觉睡到天已将明。
正想着,微微有人影映在窗纸之上,门外似是不止一人,脚步甚是杂乱,但都行得极缓、极慢。
许久,黑影贴上门来,一把薄刃小刀从门缝中伸进来,缓缓向上寻那门闩,那小刀滑至门闩处,并无阻碍,门外人又惊又奇,小刀一瞬间僵住了。
就在门外持刀人发愣的一瞬,一把温热的刀便穿透屋门直直地刺了出来。
当啷一声,小刀落地。
“哪来的贼人!”刀客将门踹开,又在那挑门闩的面门补了一刀,院中黑影明处七八,暗处无数,若不将这群人挡在廊外,自己无力分身,难保天涯的安危。
刀客顺势一跃,落在阶前,将刀一横,左手腕托着刀尖,朝身后猛喊:
“沈兄弟!今儿个日头早,咱也起了罢!”
话音刚落,门窗二开,门中来者,是身穿套青黑色长袍的沈约礼,窗后佳人,是披着绣被,只露出小半个脸的天涯。
沈约礼见状,也未迟疑,快步来在刀客身后,护住天涯房门,这群人定是卢方明派来寻仇夺酒的,只是白日里卢家无人在场,不知胭脂剑已将国士无双赠予李、杜等人,此时院中女眷唯天涯一人,她又裹在棉被里,这些贼寇自然会将她当作胭脂剑。平日缉盗,单打独斗沈约礼倒自信得很,可若论起以一敌十,他还是相信这位杀气满溢,连身后的自己都被压得毫无气势的刀客。
身经百战罕逢敌手之大丈夫,当是如此气概。
一见身后沈约礼铁扇出手,刀客心安,将手中兵刃一振,拖刀朝蒙面黑衣人杀去。刀客下盘功夫甚是霸道,雪痕如牙,咬向院中羔羊。
武艺高下,从气势上已分得清清楚楚,刀客杀人,几乎没用过第二招,就连沈约礼都暗暗称奇,那些贼人从与刀客眼神相交的一瞬,便不由自主地后退,放弃抵抗。
仿佛,仿佛见到阎王一样……
就在最后一人倒下的时候,院外突然传来阵阵惨绝的哭号,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马蹄声,十骑、三十骑、百余骑!
而高坐马上进院的,是“铁拐雷公”赵元武和昆嵛派的叛徒马玉涛。
“小妖女呢!国士无双呢!”马玉涛在马上疯狂地喊道,若是不开口,换了身干净衣服的他,还是一副教人挑不出毛病的正派模样。
无人回应,只有地上淌血的尸体,替刀客淡淡地回了他们一个字:滚。
“先杀再搜。”赵元武面罩之下,狠狠地抛出这么一句来。
话音刚落,六名铁骑分左右,直冲向院内刀客。
军马脚力不俗,转眼间已到刀客身前,马蹄激起的雪,足有半人高,那碎雪之后,立着纹丝未动的刀客。
电光火石,雪浪翻刀,寒刃断蹄。
马的嘶鸣声夹杂着骑手的喝喊,刀光之中马倒枪飞人亡,血溅到刀客的身上,凝在他的脸颊和胡须,在断了胳膊和腿的骑手之间,实在煞人。
“姑娘,将窗关上吧。”沈约礼本担心屋内的天涯忍受不了这场面,好心问她,可一回头,那姑娘披着绣被,眼神中,无有任何惧色。
另一边,先锋六骑顷刻折损,让马玉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没见过刀客显露武功,因胭脂剑不在而稍稍轻松的心,“铮”地一下又绷得死紧。而赵元武心说,是这院子太小,骑兵施展不开,才让这使刀的汉子占了便宜,这人不算,六匹马的折损,相爷府还是给得起的,那副官无非是剿匪平寇时多报些折损,便能两头讨钱,乐意得很。
赵元武冷笑一声:“有意思,今儿个胭脂剑那小妖女不在,看还有谁保得住你们!”
话说完,又冲进来七八个使刀盾的步卒,刀刃淌血,显然是一路杀将过来的。赵元武下马,取下铁拐,看了一眼沈约礼:
“沈爷,我一早就认出你了,按理说你们御刀和我们相爷同朝为官,不该为难,但皇上对你们太过信任,是相爷心腹大患,今日,便只好连您一齐收拾了。怪只怪,你非要来淌‘国士无双’的浑水!”
沈约礼冷笑,扇面撑开,只待来敌。
“杀。”赵元武下令,步卒持盾朝前逼近,来得没有骑兵迅猛,却将人心头压得透不过气来。
天涯的手心,暗暗湿了棉被的边角。
四名步卒举盾护着赵元武,刀客心知要是这阵压上来,自己难寻破绽,后脚一发力,绕侧奔向赵元武所在。
但举盾步卒很快也随之调整,将赵元武牢牢护住。
刀客奔到约莫十五步开外,突然四盾散开,两枚飞镖破空飞来,刀客身子一斜,借雪中埋着的花坛石砖急急转向,一枚飞镖几乎是擦着鼻尖而过,钉在他身后的墙上。再看盾阵,赵元武两镖打完,盾牌再合,刀架盾侧,四人抛下赵元武便朝破绽大开的刀客奔来。
四名步卒刀盾相护,三刀砍腿,必有一刀砍向脖颈,叫人疲于应对,且偶有破绽,那盾,必然先于刀先至,再加上后至的赵元武,铁拐不时瞅准空隙从盾后点来,还要防着他袖内可能藏着的暗器,更是险上加险。
刀客不得已,且战且退。
“李大哥!欺负瘸子,先抢拐杖!”天涯隔窗喊道。
“多嘴的丫头!”赵元武扬手便是一镖。
毒镖出手,刀客横刀一隔,却发现镖不是朝着他去的。
赵元武的那手毒镖,竟是冲着手无寸铁的天涯而去。
“有我!”沈约礼刚要撑开扇面,去挡那,却被从天而来的飞爪勾住手腕,沈约礼一惊,本能地将扇子收起,护住臂腕,就在他反应过来的一瞬,沈约礼大叫不好,自己,哪怕废了这条手,也该先去护屋内的姑娘!
再说使飞爪之人,此人身法轻盈,人落,檐上竟无有半点惊雪离瓦,山庄中能有如此轻功的,只有一个:
“飞天蝎子”魏丹。
“天涯!”刀客大吼,却无力分神去望,眼前五人越逼越紧,刀客的心思一乱,眼前这刀盾与铁拐的配合便显得更加繁杂、难以捉摸。
忽然天涯的那句话从刀客心头闪过:欺负瘸子,先抢拐杖!
说时迟那时快,赵元武的铁拐又朝他腹部点来,刀客左手扬刀格开朝面门劈来的刀刃,右手握住铁拐,往前一拽,双脚腾空,躲开削向下盘的扫堂刀,踹向下面两面圆形铁盾。
持盾的步卒自然是奋力抵挡,此举却正中刀客下怀,刀客再借赵元武回抽铁拐的劲力,踩着两片圆盾,愣是从盾上跃了过去,而赵元武因为用力过猛,也是一个趔趄,摔向后面。刀客刚一落地,转身扭转刀刃,来回两刀迅猛无比,四名步卒腰腿血流如注,倒在地上,再不抵抗。
另一头,魏丹与三名步卒使沈约礼陷入苦战,幸而回廊狭小,易守难攻,沈约礼手中铁扇更是以守见长,奋力抵挡,双方未见血光,只是沈约礼刚换的衣服,被魏丹的铁爪钩得稀烂,棉絮四露。
随着天涯一声惊叫,场面骤变,倒在屋内的天涯缓了半晌,竟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异样——毒镖扎在棉被上,倒并未穿透衣物,刺透天涯的胸口。
“恩公!我没事!”天涯的一声呼喊,让刀客不顾身上伤痛,急奔而来。
马玉涛在马上一哆嗦,甚是没底气地嘴硬道:
“你们走得出这门,走不出这庄!识相的,赶紧跪下求……”
“饶”字还未出口,赵元武突然口吐白沫,似是吞食了什么毒药,腿脚抽搐几下,已没了气息。
一旁见势心生退意的魏丹,瞅了眼他师父赵元武的尸首,轻哼一声,反身掷出铁爪钩向身后高墙,几步跃过,踪影全无。另外三名步卒望着满地的尸体,无心再战,掉头便跑,任马玉涛如何呼喊,也听而不闻。
势单力薄,马玉涛见状,也顾不上其他,忙颤颤巍巍调转马头,抛下赵元武的尸体和他的爱徒魏丹,寻铁骑保命去了。
此时,一股焦味已随风窜来,刀客转身定睛,却见九醴山庄,已陷入茫茫火海。
烽烟拱月醴泉断,赤血遍洒白玉山!
哪有夜尽天明,是火光,是映山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