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气的饭吃得自然是快,书生和断枪吃完,该刀客吃了。
书生没去叫刀客,而是突然问了句:“枪儿,你说你这枪头掷出去有我的箭准吗?”
“五十步之内,应该不会输给你。”断枪摸摸胡子,还挺认真地答他。
书生一听,拽着断枪便往门外走:“走,咱俩出去比试比试。”
“好啊,比试比试!”
刀客听到他俩谈话,心中大喜,赶忙下炕,可站起身来一望那空盆中的汤水菜叶,和桌上地上的鸡骨头,也没了口味,只想汤饭什么时候吃都行,也要跟出去看热闹,却被天涯唤住。
“恩公,趁他二人不在,你快将饭吃了。”说罢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那碗汤。
刀客隔着菜叶望见肉块,心中大喜,难以掩饰,忙凑上前去,悄声道:
“还是自家妹子知道疼哥哥,这么一大碗,这俩呆子竟没发现!”
这句话入了天涯的耳,登时叫她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低首将那盛满鸡肉的汤碗推至刀客面前,也不说话,转身倒了杯茶,轻挑门帘,回了里屋。
望着天涯的背影,刀客心中尚纳闷:
“今儿天涯的胭脂,是不是涂得重了些……”
见刀客带来的女人回了屋,断枪和书生从院里转身回来,在桌旁坐下,面色凝重,再不言语,只等刀客吃完。
“看啥呢?”刀客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舔了圈嘴唇。
“你先吃,吃完咱谈正事。”书生压低声音,平静地答。
囫囵吃完,刀客放下碗筷,问书生:“可以说了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书生转身进了后厨,柴堆之下有道暗门,是酒窖所在。三人确认天涯待在里屋,没有出来后,盖上了木板门。
这间屋子是书生买来的,造它的也是个江湖人。那江湖人带着女儿远走他乡,过安生日子去了,便将房子卖与书生。
那人嗜酒,西风烈便是他头一个酿出来的,他也有个诨号,唤作“酒翁”。
书生往堆了半面墙的酒坛上一靠,咳嗽两声,直言道:“刀儿,我俩实话与你讲,杀卢杞,你可以不来的。”
刀客一听就急了,一指书生,问他:“你说啥?你觉得我是个贪生怕死的种?”
“原来你不怕,现在兄弟我看不出来。”书生答。
“为啥?”
“你有了女人,”书生指指地窖的梁,“你要跟我们闯京,她如何处置?”
“带她一起走。”刀客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到了长安,然后呢?”一直坐在一旁的空酒坛上的断枪接过话来。
刀客一愣,脑袋一耷拉,不加隐瞒:“我没想过。”
“这么好的女子,别辜负她。”断枪往后一仰,躺在了坛堆上。
“真说要报仇,卢杞唯独与你无仇无怨,我们三人杀他是杀,二人杀他也是杀,你大可以不来跟我们趟这浑水。”书生又劝。
“她,”刀客学着书生的样子,指了指头上的房梁,“她家中定是受那奸人所害,你们也看到她听到奸相名字时的脸色。我是慢,但我不蠢。”
书生还想说什么,刀客在他张口前又补了一句:“我如不能与你们生死与共,如何对得起多年兄弟的名分?”
这话对断枪倒是极为受用。他蹭地一下坐起来,不住夸奖:“说得好!咱们相识这么久,今日你一提,我才想到义结金兰这事!”
三人判明方位,磕了头,发些不能同生但求共死的誓言,再起身,便结为异姓兄弟。
话已不必多说,誓成,老天在看。
书生这时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刀客故意说给断枪听的,结拜之事一成,断没有理由再赶他走了。
“容哥哥多说一句,”书生比断枪小,比刀客大两个月,算二哥,“且再饶你一年,好生待这姑娘,替她择个好人家托付了,我们再去杀那卢狗。”
刀客摇着脑袋,满脸的不愿意:“晚杀他一天,都不知他要害多少人!二哥,这事饶不得!缓不得!”
话音未落,书生一把抓住刀客的腕子,似一把铁钳牢牢将刀客擒住,书生一字一顿,跟刀客解释:“兄弟,莫要说一年,就是一天,哥哥我也等不及手刃卢杞,可我们现在去了,只怕枉送性命……”
“那便拼了!”刀客狠狠地瞪了书生一眼。
“一年,就这一年,我们遍访江湖好手,找齐人马,明年初夏,卢杞他娘寿诞,便是他受死之时。”
断枪知道耍嘴皮子自己比不过书生,便没插嘴,他希望多听听书生的话,那话不仅仅能说服刀客一个人。
无论书生怎么说,刀客就是不愿意,使刀的头脑一热,纵是同归于尽,也是做得到的。
没办法,书生只好祭出最后一招:“你急着死我不拦你,可你带来的姑娘又要怎么办?”
一提到天涯,刀客的眼神骤然黯下来,杀气也消散了,像是只瘸腿的猎犬,哼哧着鼻子,却没了追逐猎物的勇气。
几番思索,刀客终是妥协了:“一年,就这一年。”
书生点头,只将刀客这话,用命赌上了。
在一旁对着酒坛子左瞧右瞧的断枪,伸手从高处取了坛酒,抱在怀中,几乎是硬推着二人,回到地窖楼梯口的。
刚到酒窖门前,断枪问一旁的书生:“二弟,刚才的鸡血还在吗?”
“在,我这就去拿。”书生转身进了后厨。
刀客不知道大哥要血做什么,便问:“要鸡血干什么?”
“起誓,杀贼。”
断枪是在为刀客,还有自己,最后服一枚定心丸。书生一家的仇都压在他肩上,他不会退缩。
不一会,书生双手捧着一碗凝了的鸡血出来。断枪看了眼,摇摇头,血都凝了也就没法用了。
“有针吗?”断枪又问。
“有。”书生知道断枪要做什么,去柜上找了根针。
趁着书生找针的工夫,断枪倒了三碗酒,一字排开。
待到书生将针取来,三人按年纪先后刺破手指,将血滴入酒中,晃匀后的酒,却将血色吞成了淡淡的黄。
三人互相交换眼色,多余的誓言无须多说,三碗轻碰,一饮而尽。喝完酒,三人齐向东方磕了个头,磕完书生和刀客便站起身,但断枪侧着头趴在地上,一直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