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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长笛暗飞声 明月梅花联爱侣2

崔晴故问:“观中老尼可在?”金嫂闻言,似颇失惊,低声答说:“老尼师徒已然死散,观名已改都天,由一魏真人接掌。观主道法甚高,师徒六人多能平地上天,呼风吐火,城内官绅和远近人民个个信服。近设七天都天法会,明日子夜功德圆满,听说有好些男女弟子到时俱有成仙之望。不过我们老实人终觉害怕,好好日子不过,上天作什?

新收那些徒弟,贫富不论,俱是童身。凡人既能由他一度便成了仙。他是师父,为何还要住在观中,不上天成仙去?我实在明白不过来。我们在此年久,以前观中老尼师徒真守清规本分,结局那么可怜;他们终日酒肉,却会个个仙人:我也不服。这口气闷了一年多,不是深知客人太好,也决不敢出口。就这样,有好些话仍不敢说。最好客人吃完回去,观中热闹不看也罢。”二人听金嫂口气,越知那姓魏的道士是左道妖邪弄巧,正借妖法害人,所收童男女,大是可疑。崔晴本心直想当时寻去,因恐绿华胆小,先已答应不去,不便再说,引她不快,意欲明日抽空来探,只笑了笑,便未再问。绿华虽然激于义忿,但素日谨慎,见崔晴不说,以为对方势大,有什顾虑,自身法力不济,崔晴又是惟命是从的人,怎可提议使其涉险?也就没有开口。

金嫂原和老尼师徒年久交厚,见受妖道欺逼逃亡,隐忿已久;又因崔晴人好,绿华美艳如仙,恐被妖道看见,必要生心,故加警告。见二人听完,仍然从容饮酌,不以为意,事不关己,心已尽到,正要退出,忽见门外有人探头。绿华坐处斜对房门,看出是个小道士。金嫂已忙赶出去,随听外屋双方争论之声,由近而远,往别室走去,金嫂声低而急,来人语音钩辀,一句也未听出。这时二人临溪对酌,隔溪大片桃花烂漫,月影昏黄,望将过去,宛如大地上浮起一片彩雾。竹屋清洁,八窗洞启,净几不华,灯火青荧,配上旨酒佳肴,彼此殷勤劝酌,含情无限,其乐融融。崔晴固是喜对玉人,别无所思;绿华也是略微一看,不曾在意。山居清苦,难致兼味,加以酒逢知己,人共素心,这一顿酒,真吃得杯盘狼藉,残月欲堕,虽然停著,兴犹未阑。中间金嫂曾经进来数次,绿华见她面色不快,以为山中人多起早,连日会期,不愿客人久留,便告崔晴,吃完快走,免误主人收市。崔晴贪和绿华相对,说:“主人爱财,昔年初来,也是如此,后见给得钱多,便自高兴奉承。似此良宵胜游,人生能有几日,且不理她,先自尽欢,少时多加钱便了。”绿华虽觉出言不祥,自己也实不舍走,心中微动,并未答话,就此因循下去。

哪知金嫂实是好意,先想催走,既一想,走也无用,又不敢轻易泄机,只好急在心里。挨到夜深,见二人尚无行意,惟恐事变出在当地,忍不住凑向桌前,低语道:“天已不早,客人可还再要添酒么?”绿华也觉夜深,不等崔晴答话,先自起立道:“人家还要安睡,哥哥走吧。”崔晴给了酒资,提议踏月归去。金嫂见他付银多出好几倍,于心不忍,先去门角一看,匆匆跑回,悄声说道:“客人回去,最好不要过桥,由土山后绕出两里,便是上流水源瀑布,崖下有一小洞,穿将过去,便是对岸。这条路最僻静,知道人少,难得今晚天阴。详情我不便说,请你也不要问我。来路桃林,却万走不得呢。”绿华方要开口,崔晴已经明白,悄道:“我们不怕,暂时依你好心。我们走后,如有人问,你说我兄妹俱会法术。并说今日不曾尽欢,日内必来,还要往观中寻人。等一出门,人影一晃,立即无踪。包你就没事了。”说罢,不俟答言,便同走出,果照所说,往土山后绕去,行约丈许,身形立隐。金嫂本觉二人装束奇特,后山荒险,素无人迹,半夜来此对饮,不畏虎狼崎岖,心中奇怪。见状方知竟是异人,好生欣喜,放心回去不提。

绿华见崔晴行法隐身,却不飞起,走的又是僻径,笑道:“你看天色阴沉,有什月亮可踏?你先还要往观中除那妖道,此时既是避地隐迹而行,偏又不肯飞起,是何原故?”崔晴笑道:“那妖道实是可恶,我们不去寻他,反来招惹,依我心性,本要寻上门去。只因先前答应妹妹,不愿拂你心意。此时飞回,妹妹必定回洞安歇,又舍不得分手,想步行踏月回去,多玩一会。但妖道必会邪法,此时深浅难知。如今原路花林,我那隐身法虽看不见,如人禁制埋伏,遇见邪法高的,仍难免被其觉察,乐得依了主人,走这条路。如嫌天阴路黑,看不真切,过溪之后,索性多走几里,一到山那面,包有月亮照路。妹妹你看可好?”绿华点了点头,沉吟未答。

一会寻到瀑布下面小洞,照金嫂所说,穿洞经过,果然绕出水源。再走不远,便有小山矗立。崔晴虽是修道人的法眼,黑夜看人,终比月下要差得多,急于望见玉人颜色,才一绕过山脚,立即把手一扬,当时飞起一团皎月般的圆光,悬向前路,照得左近溪谷林抛清澈如画。绿华见天色阴沉低湿,已有雨意,忽然明月升起,斜挂林梢,照得低空弥漫的黑云边上,各幻出一层乌金色的异彩,有的还映出片片红霞。虽只有数十丈方圆一片,不能照远,但那月华随人进止,移步换形,云物诡丽,为生平未见之奇。不禁喜道:“哥哥,我回洞不睡,情愿多陪你玩,快将这法子传我。”崔晴见绿华奖赞喜笑,越发卖弄精神,刻意求工,伸手一指,天空层云便似刚开锅的沸水,又似海涛怒翻,春云急展。不是玉溅珠喷,散了一天花雨,便是纨卷绡飞,涌起千层霞影,绚丽无伦,目不暇接。喜得绿华不住拍手夸好。这类旁门中驱遣烟云,变幻星月的法术,为防生事,原忌卖弄。崔晴一心讨好;又因修道虽已多年,从未独自在外交游走动,只凭幼时随母一点经历;加之乃母在旁门中法力甚高,家学渊源,已得真传十至七八:未免心粗自恃。

先前并非没有防备,但所畏并非妖人,只防有正教中人走过,引起误会。故除却假月明光所照数十丈以外,依旧暗雾沉沉,阴云低压,什么也看不见。如今以云为戏,远方路过虽看不见,近处就易露出形迹了。

二人并肩游行,指点云岚,正在兴头上。当空行法幻起的彩云,好似受了大力波动,有什东西冲荡神气。同时又听雷声殷殷。那一带云层,原有法力禁制,崔晴法力颇高,差一点的外力决冲荡不开。只因二人正在缓步前行,云也随同变幻移动,不是固定,为讨绿华欢心,再一刻意求工,随时把云层吐出放进,一遇对头,自然乘虚而入,易显形迹也由于此。警兆一来,崔晴立即觉察,心疑有正教中人路过,发现旁门炫弄,意欲冲入禁圈,查看盘诘。此时如与绿华说明,用乃母所传隐形飞遁之术飞回山去,不问对方是邪是正,均可无事;就凭崔晴自身法力,带了绿华飞回,也可无碍。偏因好胜,不愿当着心上人示怯;又见来人并未将禁网冲破,雷声自远传来,也与正教中的太乙神雷有异,不像对己而发:因而只在暗中戒备,并未现于词色。绿华更未觉察,反笑问道:

“哥哥,我们行时天阴欲雨,你听雷声这么密,莫不是要下了吧?”崔晴才想起只顾讨绿华欢喜,却忘了当时天阴。静心查听,果是暴雨欲来之兆,并非人为。当空云层只荡了两三次,便不再有动静。心料就有人作对,照此形势,也足能应付,益发心定。

方想设词飞出云外,查看来人是否离去,忽听震天价一个大霹雳,在左近空际炸裂,震得山摇地撼,轰隆之声响彻岩谷,半晌不绝。紧跟着便听禁圈外面狂风暴雨,一时大作,林木呼呼,声如潮涌。绿华知雨已下,外面海倒山崩一般,声势甚是骇人,内里行处却仍是滴雨全无,微风不扬,安安静静的,不禁喜夸道:“哥哥以云为幕,竟能障御这等狂风暴雨。快些回去传我,你如不肯,我便生气了。”崔晴笑答:“妹妹的话,我还有不听的么,此是旁门末技,所荫蔽处,只在一二十丈以内,不能及远,有什希罕?

目前你根基已固,只等伯父伯母开山出来,仙业成就,自然为期尚远,如论法术,妹妹所学,真比我强得多呢。”绿华笑道:“将来我如真比你强,也必教你。只是你今晚却非教会我不可,最好此时便传,还可就便演习。”

二人边说边走,四面漆黑,只当中禁地一片光明,再不理会方向,只顾说笑高兴,随着山路,曲折前行,不觉把路走岔,当时也不知道。崔晴如照原意,升空查看一下也好,偏是分秒不舍离去。再听绿华学法心急,明知这一就地演习,如有外人在侧,立被看出,无如心上人正在兴头上,不忍拂她心意。心想:“自从先前层云微荡之后,虽只走出十来丈远,因是缓步徐行,也有盏茶光景,更无异兆。多半来人知难而退;或是正教中高明人物路过,始而疑心旁门闹鬼,后用法力,透视云雾,看出自己结伴游山,行法遮蔽风雨,不是妖邪一流,临发又止,没有冲入禁圈,便即走去。否则,决无如此太平。”越想越以为是,不特没有飞起查看,反到格外讨好,尽情传授。绿华自是颖悟,一学便会。

等把口诀用法记完,正待上路演习,忽见前面山路积潦,遍地泞湿,明光所照之处,一股股的山泉纵横交错,上下流走,势甚猛急。绿华笑道:“我们走进雨地了。才下雨不久,怎会有这么多的雨水?”崔晴笑道:“你不知今晚的雨有多大呢。自我和妹妹初见那两天,便看出天色不久必要剧变,不想挨了好几天,因是无关,故未在意。照理这类风雨发作越晚,蕴蓄越厚,一旦暴发,声势也越发浩大。现吃我禁法逼住,四面包没,此时尚看不出外面雨势之猛。只等走向高处,我把禁法一撤,只留当空片云遮雨,再把明光放大一些,管保满山都是白龙飞舞,才叫壮观好看呢。”绿华喜道:“‘山中一夜雨,树梢百重泉。’这两句诗真好,但这还是雨后美景。常想深山大雨之际,景物必更豪快。无如身是凡人,不具慧眼,休说夜间沉黑,能听而不能见,青灯苦雨,转惹愁思;便在日中,也只见到水烟迷漫,四顾混茫,不能放开眼界,一豁心胸,纵有奇景,也难看到。尤其身立雨中,遍体淋漓,水泥污湿,更是不堪承受。难得你禁法神妙,上面不被雨淋,又能在雨地里大放光明,纤微毕现,雨势再大,更必好看极了。我正嫌地上水湿,积雨之处大多,这一段虽是石地,鞋袜保不浸透,快到高处去吧。”崔晴悔道:

“只顾说话,忘了走入雨地。妹妹鞋子想已水湿,这却怎好?”绿华笑道:“无妨,义母前年为我备办了好几双,因是山中藤草所织,买回时本就工细,又经义母修饰,看去光洁如锦,我脚步轻,山居不常走动,且穿不完呢。”

崔晴往绿华脚底一看,脚长不过六寸,看去又瘦又薄。鞋果细藤所制,宛如锦织,秀丽非常。虽是雨天,那一双罗袜雪也似白,不着一点尘污。想见里面底平指敛,白足如霜,暖玉生香,柔若无骨之美,由不得心中痒痒,想要抚摸一下。但恐触怒,便设词哄她道:“妹妹这双鞋子,多么干净秀丽,湿泥污损,未免可惜。请稍抬起,我在妹妹脚底上画一道符,就能凌虚而步,水泥不沾了。”绿华此时对他本无猜忌,心又好奇,果然把脚抬起了些。崔晴就势用手托住,先在左脚上画了两画,又把右脚托起画完。越看越爱,偷觑绿华,正仰望当空云彩,不曾在意。一时情不自禁,偷偷低下头去,把脚尖轻轻咬了一下。绿华本就觉他这回手握较紧,有点疑心,恰巧低头看见,连忙挣脱,已经无及。气道:“你原来千方百计欺我,被人看见,什么样子?我不理你了。”崔晴见绿华满面娇嗔,好似动了真怒,自觉不该如此轻狂,又悔又急,又无法分说,期期艾艾地答道:“妹妹我真该死!实在不是欺你,任凭多重的罚,情甘领受,千万饶恕我这一回,下次再也不敢了。”绿华见他窘急得脸涨通红,又觉不忍,佯嗔道:“我也知你爱我太甚,但实不愿你这等爱法。固然我们修道人无什男女嫌疑,夜雨空山,又有法术禁制,不会被外人看见,但你我日后还想长聚不散,你又立志想拜在我爹爹门下。我爹爹性情古怪,人又机警,什事也瞒不了他,而且最恨年轻人没有品行志气。你如常和我在一起,这等行径,未必能改得了,只要被爹爹发现,我又是引进的人,必不免于重责,你更不得了。到时反正分开,我想理你也不能。莫如趁这日子还浅,回去从此各不相见,免得情分越厚,将来分离,也更难受。我也不要学什么法术,省你挟惠胡来。我们回去吧。”崔晴闻言,越发惶急,不住口告饶。力言实是爱极,情不自禁,并无他念,下次决不敢再犯。

绿华近来虽仍天真稚气,因和崔晴相处日久,渐渐省悟对方用意,虽觉彼此交友原可,不应效那世俗儿女之爱。无奈情根已固,本非真个决裂,当第二次发话时,已然宽恕,再听苦口求告,心肠越软。把小嘴一撇道:“你当我呆子吗?从喂你药,咬我手指起,连今夜三次了。哪一次都说再不敢了,过不多时又犯。这么大一个人,亏你也不害羞。一只旧鞋,帮底上短不了沾有泥污,想起都脏,又不是糖,咬它一口有什好处?总算咬得还轻,我素来怕痛怕痒,真把我咬痛了,任你会说好话,要理你才怪。是否欺我,且看我能凌虚不能再说。”崔晴喜道:“妹妹对我真太好了,怎敢欺你?妹妹这等仙根仙骨,只要照我这法诀略一施为,便凌虚而起了。”

绿华照他所教诀印一试,果然平空高起数尺,脚底似有东西托住,自在浮游,无不如意。喜道:“我昔年要家母传授飞行,始终不肯,只传我一点防身隐遁之术。除去遇事逃回,或是预定去往别处,也可运用。但是飞行极快,一经施为,晃眼到达,什么景物也看不出,想在空中闲游浏览,俱办不到。壁立高险的山,便难上去。我又最喜登临,久闻附近鼎湖峰乃前古黄帝骑龙升仙的胜景灵区,久欲一往,均未如愿。父母寄母均是神仙中人,我却连想走远一点,上个高山危崖都难,想起心就烦闷。今习此法,就可自在游行上下,不畏艰险难行了。”

崔晴最爱绿华春生玉靥,一笑嫣然。知这类旁门蹑空之法,仗着绿华骨根深厚,照样也能游行高远之处,但比玄门隐形飞遁,顷刻千里,快慢相差,直不可以数计。似此凌空而行,仅比常人奔驰快不多少,一日之游,不过二三百里,迹近炫弄,人又如此美丽,极易生事。有自己相随,或者无妨,却又用不着;孤身仗以远出,万万不可。见她正在喜欢,不愿扫她兴趣,只笑答道:“妹妹常把旁门末术当作神奇,有我随侍,尚可偶然游戏,如真远游,实无用处,何况妹妹他年比我强呢。”绿华道:“你不要管,也许有离开的时候呢。”崔晴惊道:“妹妹,你将来还是不要我么?”绿华笑道:“没见你一个男人家,这样多疑。你我心性相投,情分又深,自从初遇到今天,从没和我强过,我有时犯点小孩脾气,你也无不容让。我本来性情温和,不愿得罪人,都被你宠惯坏了,一点没有小妹对长兄的道理,常时使你难堪,你也不怪我,反说好话,爱护恭顺,更是无微不至。这样好哥哥,哪里去找?我是想你有功课,我是闲人,不能一年到头,日夜都在一起,一任交情终古不渝,终有暂时分离之日。我恰在那时出游,习了此法,不方便么?怎说是不要你呢?”崔晴本在多疑心酸,及听绿华自吐情愫,又觉美人恩重,浃髓沦肌,当时万虑皆忘,快活欲死,大喜道:“妹妹原来对我真好,我此时才把心放定,说不出的喜欢感激。父母而外,此恩难报,也没法说。只盼连那暂时分离都没有,就更好了。”

绿华见他诚中形外,脸上满是喜容,丰神本极英秀,这一高兴,越显俊朗,知是中心喜极,也甚感动。故意逗他,佯嗔道:“你先前还当我是假的呢。”崔晴慌道:“我不会说话,妹妹不要怪我,实在爱你太深。近日既恐伯父的话难说,更恐日后妹妹看我不起。尤其今日言动失了检点,经我求说,虽蒙宽有,毕竟有了不好痕迹,不知妹妹是否不念旧恶,母亲回山,能否再似今日畅聚,老担着心事,闹得六神不安,忧喜无常。

我也清修多年,平日自问颇有定力,有时也自警觉,不知怎会如此,一颗心无时无刻不系在妹妹一人身上。休说从此永诀,弃我如遗,便只是短时日的分别,也必相思忧急欲死。本来这些话不敢说的,我除痴想终身常相厮守外,别无妄念,对于妹妹,爱固爱极,敬也敬极,你喜我乐,你愁我急,你离我死。偶因爱极忘形,情不自禁,未始不想稍亲香泽,只要见出妹妹稍有不快,也决不敢惹你生气。适才听出妹妹对我深情,感恩刻骨,心想隐藏胸中,易使妹妹误会,不如沥胆披肝,尽情一吐,彼此把话言明,反可泯却猜嫌,只得说了出来。”说时偷觑绿华,欲言又止,笑容渐敛,误认生出反感,惟恐对方说出决绝的话,不好分说,急于表明心迹,慌不迭抢口说道:“妹妹不要多疑,我崔晴虽然爱你胜于性命,但决不效那世俗儿女之爱,并连似古仙人那样神仙美眷,合籍双修的妄想,俱都没有。但求永承颜色,为一永古不二之臣,已是心满意足。此后如若口不应心,甘受三生惨劫,死于非命。”

绿华先前,本因崔晴之言,想起父亲性情古怪,不喜旁门左道,这次母亲托寄母照看自己,均非所愿。异日引进崔晴,未必一请即允,这人偏又如此情痴,万一不准,如何是好?为此犯愁,并未着恼。及见崔晴错会了意,急于剖白,声音都颤,目注自己,满面惶急悔恨之容,又在赌着重咒,越发觉他可怜,不知怎的,心中一酸。当时未等话完,忙伸玉手,将崔晴的嘴捂住,微笑道:“你的心,我已知道。既能发情止礼,言动偶然失检,只要不存心故犯,又有何妨?赌这样的恶咒作什?亏你修道多年,还是我的哥哥呢,一点没有丈夫气概。”如在平日,崔晴得亲玉手,又是心上人款款柔情,自然流露,定必心跳欲融,神魂皆醉,就势执手亲热,不舍放开了。这时竟因感激过甚,只觉神旺身适,心头舒服万状,通无丝毫遐想,也未举手抚握温存,双目望着绿华,明波莹活,似要流下泪来。绿华手早缩回,心中却老是酸酸的。见他目蕴泪光,凝望未答,笑问道:“你还伤心么?”崔晴明明喜极,偏会答不上话来。停了一停,才答道:“我从此便是天地问第一个快乐人,喜欢还来不及,哪有伤心之理?”说到这里,猛想起:

“终日盼想心上人这双粉铸脂凝的纤纤玉手,几时能够亲它一亲;便死也值,好容易至情感动,送到口边,竟会忘了亲它一亲,良机坐失。再向请求,看今夜相待情厚,也许答应,无如适才言犹在耳,如何又犯?心上人素来端庄娴静,也许为己发情止礼之言所动,此举不特不好意思出口,万一误会,连适才所说,俱当假话,岂不冤枉?”想了又想,虽然又悔又借,但因心上人已经钟情于己,自是喜极。

绿华见他紧随身侧,面上时现喜容,好似受了极大委屈的童婴,忽得所亲爱怜奖慰,得了许多梦想不到的心爱之物,喜欢到了极处,情发于中,不能自己。一面又在感激爱戴之下,承望颜色,想要讨好,冀博所亲欢心神气。忍笑问道:“你听外面雷雨这么大,夜景愈奇,只顾说些不相于的闲话。人也上到高处,还不撤禁行法,使我开回眼界?我也照你所传,演习一回,多么有趣。”崔晴不特一口应诺,为了讨好,竟连如何由心运用,以及撤禁之法,也一并传授。绿华自然巴不得所学越多越好,当时学会。崔晴并由绿华自去撤禁施为。心想:“这等大雷雨的深夜荒山,常人不说,便正邪各派中修士偶自空中飞过,也必高出雨云之上,不会冲冒雷雨而行,停留更无此理。适才虽有小警兆,已然过去,这么多时候并无动静。绿华年轻,初次习法,多喜炫弄,左右无事,正可令其畅所欲为,一观雨中行法,景物之奇。就有什事万一发生,有自己在侧护卫,也必无妨。”因而不特未加阻止,反倒怂恿。

绿华道:“你听外面雷雨好似更大,我心里有点害怕,全仗哥哥为我护法呢。”崔晴笑道:“此时外面狂风暴雨,霹雷乱震,你骤把禁法一撤,声势必更猛烈惊人,但此乃天气骤变,与有人主持作对不同。那雷每在山野溪谷和古木大树之间爆发,这里没有大树,又非旷野半山和溪谷之中。慢说不会上身,就在近处打下,似此雨云地气激成的天雷未发以前,电光也看得出远近,明白一点的常人,尚可避开,何况我们。照头打到,我也能当。当空云幕未撤,决无妨害,妹妹只管放心演习便了。”绿华笑道:“我也知无须害怕,只此时不知怎的有点心跳。不然,你一教会我,就早试了。”崔晴知当晚雷雨决不寻常,绿华从未见过这等阵仗,既想绿华高兴,又不舍她无意中受了虚惊,口说无妨,暗中早加防备。绿华只是当晚心跳,有点异状,并非真个胆小。口中问答,早照所传,行法施为。山中此时正在发蛟,山洪暴发,雷雨之势猛急异常。二人在禁圈中说笑问答,知心相对,乐趣无涯。连崔晴是个行家,也仅觉出势盛平日,外面情形一点也未觉察,更不知变生顷刻,由此引出许多事来。

绿华先只闻得雷声轰轰隆隆,密如贯珠,偶然杂着爆裂之声,和风雨交汇,似与往日不同。心想:“雷雨虽大,上有层云如幕,雨点打不到身上来。”哪知天威厉害,又当风向,禁制刚刚一撤,就在这四边彩云乍敛,光景微微一暗之际,耳旁轰的一响,那酒杯大的雨点被狂风一吹,直似乱箭斜飞,迎面射来。尚幸云幕荫覆尚宽,崔晴又防护得紧,一见风雨太恶,忙将手一扬,一片青光飞出,立将当前风雨逼住。可是水气奇寒,已经袭上身来,当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忙即行法禁制。崔晴手上青光已经发出,两下里先后出手,原差不多。崔晴见绿华受惊,青光一发,立即回头慰问时,绿华惊慌忙乱中,猛瞥见一个相貌丑恶,装束诡异的矮胖道士,在面前光霞风雨中一闪而逝,不禁大惊。禁法本全学会,不及告知崔晴,慌不迭先把禁制还原。崔晴专注绿华,并未看见雨中怪人,还当胆小所致,笑问道:“我没想到先查风向,妹妹受惊了吧?其实无妨,由我先试一回,你看如何?”绿华便把所见告知。崔晴觉着如有妖人在侧,自己怎会一无警兆?并且来人有意现形,也不会只一照面,便悄然引去。如说不信,恐绿华嗔怪,笑道:“有这等事么?我倒要看他是什人物路数。如是观中妖道,我本来就想日内寻他,他敢寻我,再好没有。”绿华先在酒家见闻,早料妖道不是好人,激动了义侠天性。这时又见雨中怪人是个道士,分明是跟踪尾随,欲加不利。反正早晚必被寻上门去,不是能躲的事。照着对方鬼祟情景,好似法力有限,否则也不会尾随了这些时,一点不曾发难。想到这里,心胆更壮,并未拦劝崔晴,只说低点声,谨防暗算。崔晴本未把妖道放在心上,又加不信此事,一面点头应诺,早把禁诀一扬,眼前奇景立时呈现。

原来当晚雷雨狂风大得出奇,崔晴鉴于先前绿华受惊,禁圈虽撤,迎面风雨仍被行法逼住。绿华初次习法,见猎心喜,又见有了防备,妖道已然无踪,疑是知难而退,不等崔晴往下施为;忙喊:“哥哥让我行法。”随掐法诀一指一扬,那高悬头上的一轮明月立即移向前去,大放光明,照得一片地面明如白昼。本来那雨其巨若绳,大的直有小酒杯粗细,天河倒泻一般往下泼来,又下了这么大一会,低处早成泽国,高处的往下飞泻,空中还在猛落不已。全山平添了无数飞瀑,宛如数百道玉龙天半倒挂,满地急窜,飞舞蜿蜒于悬崖绝壁,峻坂平肢之间。加上狂风助势,迅雷加威,有时一阵急风过处,吹得那高挂峰崖间的雨中新瀑,一条条宛如长虹吸水,白龙惊飞,凌空抛起,景物已是奇绝,再吃二人的明光绮霞一映照,全都映上一重彩晕。那泼空而下的大雨脚,也成了无数五光十色的光箭,水气蒸腾,直似雾毅冰纨,浮光耀影,到处腾辉幻彩,奇丽无伦。

喜得绿华不住拍手赞妙。

二人正指点烟雨,行法观赏间,忽听山那边雷声越来越猛,有好几次都似在高空爆炸,响震山谷,从所未闻。崔晴觉出有异,正静听间,倏地震天价一个大霹雳在隔山爆裂开来。本来风狂雨骤,电舞雷轰,四外飞瀑流泉又极奔腾,轰轰隆隆,声势浩大,仿佛到处峰峦林木都在那里摇撼摆动,似要乘风随流而去。再加上这一震之威,振耳欲聋,越觉猛烈可怖。绿华从未听到过这等雷声,竟被吓了一跳。方急拉着崔晴臂膀,喊得一声:“哥哥!”忽见崔晴面色匆迫,好似有什急事,不顾说话问答,口喝得一声:

“起!”手早伸过,轻轻扶了绿华玉臂,就在当空云幕明光辉映之下,纵了遁光,冲风冒雨,一同上升,往隔山飞去。一面又似怕绿华惊疑,随同飞行之势,匆匆说道:“妹妹莫怕,山那边出了怪物,我们快看看去,”随说,手掐灵诀,向空连扬了两下。飞行迅速,一山之隔,晃眼便越过山去。明光照处,二人发现山那边凹地上,陷了一个大洞穴。穴旁现出一个身材长大,奇形怪状,似龙非龙的怪物。崔晴一见,已明白了几分,即指遁光下落。绿华猛一眼瞥见怪物身侧黄光一闪,定睛一看,正是先前自己习法开禁时节所见相貌诡异的矮胖道士。未及开口,忽听崔晴大喝:“妖道敢尔!”手扬处,一道青光朝妖道飞去。绿华已看出妖道在黄光环绕之下,手持一副小弓箭,正朝自己和崔晴待要射出。一见青光先发,咬牙切齿,将手缩回,一纵黄光,飞身便起。崔晴紧跟着又将手一扬,立有一蓬其细如丝的青色光雨朝前飞去。妖道好似情急反噬,待要回头扑来。两下才一接触,只听一声厉吼,黄光明灭之间,一溜黑烟闪过,便即逃去,晃眼不见。

崔晴忙催青光想赶时,雨夜沉冥,又不放心舍了绿华穷追,只得任其逃去。连道:

“妹妹所见不差,可惜来晚,被这妖人漏网,也许还被得了手去。此时不便追赶,且由他去。这厮今夜闹鬼,多半还是为了这怪物。我一查看,便知明白。你听雷声已稀,不再有霹雳下击,怪物十九已死。反正妖道不敢再来,先不必忙,等我下上禁制,再往坑边去,以防万一有什变故,又免腥气难闻。”说罢将手一招,空中青光立即飞降,围着怪物略微掣动,退了回来。崔晴收了剑光,再掐法诀,向空一指,当头云幕立向四边倒卷而下,将二人和怪物存身的坑穴一齐围住。然后手扶绿华,由一片席云托住,悬空移近前去一看。见那怪物已经身死,长约十丈,生得似龙非龙,牛首独角,通体暗蓝,满布逆鳞,颈侧生着四片形如满月的肉翅,底下八只五六尺长的连践利爪,血口张开,赤舌如钩,形态十分狞恶。两只怪眼已被人挖去,露着尺许方圆两个眼腔,血水淋漓。独角也折断了半截,连同头部焦裂之痕,似为雷火击碎。下半身还有一段拖在水内。地本低洼,四面山水,似骇浪惊涛一般,正往穴中倒灌而下,势甚速急。

绿华笑问:“这么长大厉害的怪物,怎一雷就打死了?”崔晴道:“这怪物必是蛟蜃之类,乘着今晚烈风雷雨,想要出世。看死时神气,和先前那么又猛又密的雷声,此怪当已成精多年,腹有内丹,已与天雷相抗多时,只凭那一雷,决打它不死。多半妖道早知底细,暗有布置,隐伏在侧,乘它与迅雷对抗,力疲神懈之际,猛出不意,一面夺取内丹,一面发动妖法埋伏,恰巧这次雷火更猛,三面夹攻,怪物自然支持不住。妖道已然得手,又将两只怪眼挖去,照理该走,仍在怪尸身侧逗留,其中必有原因,弄巧内丹之外,还有什宝贵之物在怪物身上。那两只怪眼甚大,时间急促,妖道未必能带了同逃,也许还伏近处,均在意中。我把妹妹脚底席云升高一些,索性查看个仔细,免被妖道去而复转,又捡便宜。”说罢,如言施为,独驾青光,往怪尸身侧飞去。

绿华见崔晴先还是人剑同飞,后来竟身剑合一,只是一道丈许长的青光环着怪尸,上下飞舞盘旋,宛如龙翔电掣,时快时慢,变幻无穷。心想:“哥哥法力真高,性情心地又好。他常说我将来成就远大,比他强得多。几时能有他这等法力,也就心满意足了。”正寻思间,忽见青光刺波而下,深入穴底,半晌不见动静。绿华因刚逃去的妖人形态狞恶,一人在上,恐其去而复转,光笼之外,又看不甚真切,有些胆怯。便把以前所学防身之法施展出来,手掐太清仙诀,先放起一片祥霞,将身护住,以防不测。隔着两层祥霞光障,由明视暗,外面景物更是难于分辨。又待了一会,觉着外面雷雨烈风已然停止,左近暗影中似有两条鬼影略闪即逝,心越不定。方要呼喊崔晴上来,忽见水花急漩中声如裂帛,哧的响了一下,青光已离水飞上。崔晴现身飞来,见了绿华护身祥霞,笑道:“我只顾为妹妹寻点好玩东西,忘了招呼。我这禁网不比寻常,来敌不问强弱,只一挨近,我立警觉飞上。这类下作妖道,适才受伤,心胆已寒,怎敢冒失来犯?再说也冲不进来,实无可虑。不过对敌之际,原应谨慎。妹妹大清防身仙法,我只那日见过一次,果然神妙,比我旁门法术强得多了。”

说时,绿华本想埋怨他几句,一眼瞥见崔晴手上拿着一把明珠,每粒约有龙眼般大小。倾听间一眼瞥见禁光外到处飞瀑流泉,水光浩荡,不由失惊道:“闻说蛟水山洪,声势浩大,这一夜,连大雨带山洪,不知冲没了多少人家田舍。你有那么高法力,何不行法退水,积这一场善功多好?”崔晴闻言,也自惊觉道:“我先也想到,只顾想取蛟珠与妹妹玩,还忘了呢。”绿华跌足悔恨道:“都是我不好,为我耽延这些时,知道有多少人受罪送命呢!哥哥还不下手,尽说则甚?”崔晴道:“迟早一样,总是善功,灾象已成,譬如我们不来呢,妹妹虽非行法之人,心却甚切,只此一念,已格天心。我情愿功归妹妹一人,你算是起意发令的人,我来奉行便了。”

说罢,不等绿华再催,手指处,禁光全撤。扶了绿华,同往近侧山顶上飞去。天光一现,全景毕呈。绿华见满山飞爆流泉,稍低洼处全成了泽国,树木多被风雨折断,夹着无数泥沙碎石,由高就下,随流卷去,山中平添了好些江河,水势十分迅急,奔流激湍,震撼得四山轰轰,甚是惊人。再往远处近山人家一看,好些房舍俱已冲塌。稍高一点的地方和大树之上,俱都有不少难民。因水发自深夜,衣食用物均未抢出。好些多是赤着上身,有的更是遍身赤裸,缩成一堆。这还是蛟死水住,水淹只近山一带,尚且如此惨状,如被乘流归海,灾害更烈了。绿华心善,急得直叹气。

崔晴道,“妹妹莫急,好在恶蛟已死,水势有减无增,我观察好形势,便下手了。”

绿华不知如何运用,只得听之。实则崔晴知道水势已息,灾相不重,退水救人,并不争此片刻,因想昨夜之事,故意迟延。嗣见绿华焦急,现于词色,心中赞美怜爱,只得息了前念,施展全身法力,将头发披散开来,赤了双足,就山头上踏罡步斗,仗剑行法。

绿华见他先由袖内发出一片青光,将二人全身护住。然后仗剑向上下连划灵符,手掐法诀,频频发放。约有半盏茶时,水势原样未变,与以前行法,随手立现,捷如影响,大不相同。面上神情也颇严肃,不便问讯。心方奇怪,崔晴忽将左手法诀往外一扬,右手长剑朝前一挥,同时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化为大片细如游丝的红色光雨,四下里分射,一闪即灭。紧跟着便起了一片殷雷之声,那么迅猛的山洪,立被禁住,不往山外流去。水源一断,近山一带水势立减。崔晴二次举剑一挥,那被暂时禁止住的积潦便即倒流,往原发蛟水的深穴涌去。这时高悬峰崖上面的无数飞瀑流泉,仍然往下飞堕,与下面山洪积潦会合。低洼处的大小湖荡,有的仍往附近深壑中流下,有的却作逆势上行。更有遇到危石峻坂阻路的,被禁法一逼,宛如一大匹广幅银练,跳波而起,平空飞越,来与泉水相会,同往原穴倒灌下去。涛惊浪急,股数既多,又是上下四方齐向当地争涌,无论中途有什树石肢陀,全阻不住来势,互相挤迫击撞,激起无数大小水花飞湍,到处浪花高涌,水烟迷蒙,映着日光,灿若纨绮,景已奇丽。加以水石击荡,响起一片滩声,有似万霆殷怒,轰轰隆隆,耳鸣目眩,仿佛四山都在摇撼,越显壮快绝伦。喜得绿华不住拍手赞妙。

似这样不过刻许时光,近山有水一带,渐渐现出平地。难民纷纷由高趋下,有的踏泥回家;有的拾抢泥地里停滞着的衣物用具,乱成一片;有的更在泥中,跪拜谢天。欢呼唤人之声,隐约可闻,似是绝处逢生,喜出望外。而山中山洪雨水所积成的湖荡池沼,也由深而浅,水面越缩越小。又隔一会,相继现出地面。绿华几次寻眺昨晚酒家和都天观桃林一带,却看不见。后照日影查看,才知相隔颇远,中间还隔着一座小山。昨晚将路走错,当地并非回洞应走的方向。暗忖:“非此一误,人早回洞,必当寻常大雷雨,不知出蛟与妖人作祟,水灾一成,便难收拾了。”又想:“晴哥哥以往行法,或是谈笑自如,这次怎如此紧张庄肃,一毫不敢松懈?从行法起,便全神贯注,一言未发,仿佛身当大任,惟恐失闪神气。”心方寻思,崔晴忽然吁了口气,说道,“且喜大功告成,妹妹功德不小。”绿华笑道:“此是哥哥功德,与我何干?”随又问行法时何故那等谨慎。崔晴答道:“今日之事,我实有过无功,这且不去说它。你见我行法时慎重么?正教旁门,不同之处在此。我们已将路走错,蛟灾已化,事皆办完。好在白日,妹妹如不疲乏,山中仍可长谈。此地无可留恋,我觉稍疲,由妹妹用伯母所传隐遁之法带我回去,再细说吧。”

绿华只当崔晴忙了一夜,真个力乏。初次带人同飞,不知能否胜任,便学崔晴的样,伸手将他臂膀拉住,施展大清飞遁之法。一片光霞闪过,便同凌空飞起,其疾如电,瞬息之间,回到洞前落下。绿华知崔晴不肯走入前洞,仍往梅林坐谈。入林便喜道:“寄母禁法真灵妙!昨晚大雷雨,我想梅林虽有禁制,多少也必残毁,不料仍是好好的。不特开足了的花朵还未落完,那些花萼也都含苞欲吐,大有生意,足够我们观赏个十天八天的呢。”崔晴道:“此虽旁门禁法,保卫一片花林,自然胜任。妹妹可知我们以后出入,皆须小心么?”绿华问故。崔晴道:“我先前只顾取珠,原未觉意。天明撤禁,才看出那妖道想用邪法暗算,不过形迹隐秘,并已撤去,不留心查看不出。虽然自信妖人决非我敌,终因妖人受伤逃走,便不再现,所设妖法也在疑似之间,一瞥即隐,并且事完终无异状。想是看出我不好惹,戒备又严,惟恐打草惊蛇。不是见我二人雨中夜游,以为事完仍要步行回去,另在途中设伏,暴起发难,便是尾随下来,暗施毒手。又恐他见我一人行法,对你轻视,万一被他寻到,正赶你一人走出,或是狭路相逢,有所冒犯,同时要你带我行法飞遁,便由于此。妖人见你竟擅太清仙法,虽未必就此死心,暂时决不敢妄有动作。我却乘他迟迟未决,或是约人待援之际,暗中前往查看。等到查明底细来历,不等母亲回来,下手除去,以免夜长梦多,又生枝节。至于你见我退水时行法慎重,那是因为旁门法术,用以对敌游戏,自然随心所欲,一遇到这等天灾剧变,欲使化险为夷,便费手脚,只凭禁法强制,不似正教中人得心应手,举重若轻。加以当地四无屏蔽,形迹明显,就无妖人潜伺,也须慎重。不过救人的事,虽然迹近炫弄,遇上正教中人,除非恶行素著,也不会为难罢了。”

二人孽缘纠缠,日益牢固,每次见面,都不舍离去。况当误会解释,情愫已通,绿华又急干练习法术,自然更分不开了,情话唱隅。到了午后,崔晴因绿华一夜未曾安歇,又因雨中跋涉了一夜,还怕她疲倦。及至一问,才知绿华资禀过人,平日用功甚勤,又曾服过灵药,近两年来道基日固,极少就枕之时。当二人未遇以前,每值风雨晦明,无心出外闲眺,往往连日连夜入定下去。即或功课做完,独居无聊,闲躺玉榻之上,也只怀念父母,盘算未来,很少真个睡眠。只最近因为习法未遂,误会负气,情绪懒散,睡过一会。休说一二日没有眠息,再多些日,也不会劳累。于是想起绿华曾允传授。绿华笑道:“这是我最愿意的事,只是家父母所习,全出太清仙篆,取法乎上,习时较难。

昔年听家母说,修道的人只要把入门要决得到,用功勤习,年时一久,自能豁然贯通,至不济也可求得一个长生不老。家父母如非奉命闭关炼丹炼法,终日忙碌,无暇用功,极乐真人驻颜灵药实可无须。当传第二步真诀时,家父还曾阻止说:‘照着初步口诀勤习,已可扎稳根基,此时如多传授,恐其年幼无知,万一被左道妖邪偷骗了去,岂不违了恩师严诫?’家母却说:‘我儿天资颖悟,如把第二步学去,有此数十年光阴,得益不少,将来传授全篆,也省不少的事。我儿谨慎,寄居仙都,又不外出。至多被崔道友得去,那也无妨,一则人好;二则女儿托她照应这么多年,藉以酬报,也所应该。’我听父母这等说法,到此格外用功。去冬才被我悟出道理,为感寄母恩义,想起前言,几次想说,俱因寄母法力高强,平日尽管怜爱,从未盘诘过我的功课,不能请她学我,无法自献。我传你,实在是想你将来拜在爹爹门下,此举颇担责任,休看你法力比我高,这部太清仙篆,在我师祖手中宝藏多年,正邪各派均有许多能手生心求取。尤其那班左道妖邪,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巧取豪夺,意图攘为己有。结局凡是来犯的妖邪,十九败亡而去,无一如愿。便这次家父母雪山炼法,一半也为对付将来一种厉害妖邪之故。哥哥学了去,务要用功勤习,更不可丝毫向人泄露。以前所学,也须暂时放开。照我所传,从头做起,才行呢。”

崔晴求学之心虽切,终恐累及心上人日后受责,还在踌躇,绿华却执意非教不可。

又是未来拜师入门的根基,一想绿华素得父母钟爱,想必自信无妨,意才如此坚决。本是求之不得的事,自然应诺。绿华一一传授以后,谈到深夜,方始送往前洞。

次早绿华出洞,崔晴已在近侧崖上遥遥相待。绿华怪他怎不用功,崔晴笑答,“昨日妖人可疑,洞前一带虽有禁制,终恐妹妹无意中走出禁地,被其隐伏暗算。昨晚别后,便隐身在此守望,未回后洞。中间曾照昨传坐功试习,觉非容易。正好妹妹出洞,方始现身相见,想同往梅林用功,就便领教。”绿华闻言,才知他是关心过甚,恐有疏失,暗中防护,等自己出来,同去用功;并非只图聚首,不思上进。初意崔晴学道多年,必比自己学时容易。及至同往梅林,互相坐定,再一考问,竟差得多。不是不能返虚入浑,由静生明,便是与旧学相混。后来连经绿华指点解说,方始入门。这一日夜,所谈全是坐功。崔晴觉着学道在先,空自得了母亲传授,自负法力高强,一学玄门正宗,基本功夫反不如人,又见绿华那等关切盼望,不禁又感又愧,立誓把它学会,不负玉人期望。

到了子夜,居然有志竟成,深悉微妙,只是用功时节,仍不免于新;日混杂,崔晴自是心喜。绿华见他如此勤奋用功,也极欣慰。本都喜聚而不喜散,崔晴再借口要绿华在旁随时指点,索性都不回洞,竟在林中用起功来。坐上些时,再互说定中景象,以相观摩。

一个是初学成功,为酬心上人盛意和自己的前途,志甚诚毅;一个是连日荒嬉,既想多用点功,又要为所期望的人指点:俱是用志不分,心无二念。彼此情分又深,闲来还要谈笑未来之事,哪有心情再顾别的。崔晴以前所学虽是旁门,毕竟修为年久,不是庸常,上来虽难,一经悟彻玄机,不久便豁然贯通。到了紧要关头,也能专心运行,不使与旧学相混,成就颇速。光阴易过,不觉过了三日,二人全不曾出林一步。绿华为期速成,好一同用功,又看出他先难后易,已然入门,自易通晓,便把所学全数传授。崔晴乃行家,一点就透。虽然玄门正宗,循序而进,为日尚浅,功力比起绿华相差还远,加上用功极勤,居然全数通晓。可是这一来,又在林中耽延了好几天。

这日还是绿华在闲谈时提起,妖道这多日并未寻来。崔晴方才警觉,虽料那日系用太清隐形飞遁之法飞回,妖道当时难于跟踪追蹑,可是自己那等行径,明居本山无疑,妖道岂有不知之理?早晚定必寻上门来。连日只顾用功,不曾留意,也许业被寻来,为封洞禁法所阻,知难而退。但是前洞虽已隐形,外人看不出来,后洞梅林并未隐迹。尤其后洞经过长年修治,一望而知有人在内,妖道如要来犯,必不放过。一入禁圈,立即警觉,怎也事隔多日,朕兆全无?越想越怪,对敌时似此情形,最为可虑。忙和绿华一同戒备着出林查看,把前后洞和梅林左近一带仔细观察了个遍。春雨之后,杂草怒生,繁花遍野,到处苍苔肥鲜,毫无影迹可寻。料定妖道决不甘休,只是尚未寻来。恰巧所习坐功,还有些须微妙不曾悟透,以为当晚便可学全,索性明日迎头寻去,多日已过,也不争此一夜工夫。哪知前半料得不差,后半却是猜错,不特妖道早已寻来,并还约有能手,就在相去十里的山头上行使邪法,暗布罗网,不久就变生肘腋了。

可是崔晴这次所习坐功关系更大,如不学完,便即寻去,不久仍须遭劫。再生即便灵根不昧,要想归入玄门,更是无望。就算绿华感他痴情,一则夙世情孽,今已清偿,再生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还去助人?再者,各有因缘遇合,人海茫茫,何处寻踪?而崔晴也必归入旁门一流,弄巧还要改变心性,愈趋愈下,难有重逢相聚之日。总算此生二人相聚后均能以礼自持,崔晴虽在旁门,从无恶行,以他法力之高,如存欲念,绿华无力与抗,早不能免。何况二人本是三生情孽,居然能自强制,只管爱逾性命,一毫不加轻薄,不特此日至情感动,竟在危机四伏之际,把太清仙篆中扎根基的功夫全学了去。

尤难得的是太清仙篆为玄门中另一宗派,神妙精微,久已失传,最为珍秘,旁门中人更难学习,并非短时日间所能通晓;崔晴因爱极绿华,言出必践,不肯辜负玉人期望,强以诚心毅力,舍旧从新,竟于数日之内悟出玄机。后来许多机遇,也多由此种因。可见人只要一心向上,皇天不负苦心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论有多危险艰难,终有战胜成功之日。即或有什无心过失,也能得人原有,不致一败不可收拾了。这且不提。

崔晴细查左近并无异状,虽仍不免疑虑,终以学法心虔,仍偕绿华同返林内。其实崔晴巡视时只要由前山往东偏出,走出里许,便到妖人设坛之所,必能看出许多怪异之事。同时对方妖人也早看见二人,一路寻视而来,快要到达前面峰峦之上,疑阴谋被人识破,已将准备发难。只因应约而来的一个妖人最是阴毒,看中绿华美色,必欲生擒,故所行邪法虽然厉害,尚未完成,此时动手,就能得胜,也难免被其逃脱。因而一面强行禁阻,不许同党妄动;一面掩饰形迹。”四布罗网,暗中戒备。欲俟二人寻到身前,真被看破行藏,然后相机出手。否则欲擒先纵,等过了明晚,邪法完成,然后大举。好在二人林中情景,在妖法观察之下,明如指掌,不怕他们跑上天去。后见二人此行出于悬揣,到了峰前便即折回,自是心愿,便未发动。二人却一点也不知道,喜喜欢欢回到林内,照旧用功。崔晴又问明绿华前洞藏物之所,摄取了些酒食前来,同坐残梅之下饮用。半日之后,绿华见崔晴全部领会,进境越速,自是代他喜幸。崔晴见心上人欢喜,用功愈勤。

光阴易过,一晃到了次日子夜。绿华把所赠宝珠取出,笑问崔晴道:“这类宝珠,如在尘世上,自是无价之宝。我们修道人得了来,不加祭炼,恐无什大用吧?”崔晴笑道:“妹妹太把它看轻了。连日忙着用功,未及详言。此类毒龙珠,不特能避水和狂风,光能照夜,有它在身,一切蛇兽毒虫,连同寻常妖邪,均不敢侵犯,于修道人穴居野行,大有用处。并且具有灵性,一经我行法运用,即以目前来说,三数十里以内有什警兆,立可查知。将来再如经你大清仙法炼过,纵因恶蛟气候功夫尚差,难于炼成道家身外化身第二元神,灵效威力也是不小。否则妖道也不会甘犯天谴,激蛟出土,引起山洪大水,为害生灵了。”

绿华道:“那晚天阴雷雨,蚊才借势出土,怎说妖道所为?”崔晴道:“雷雨由于天时,如不出蛟,也不会有那么大声势。起先我也当事出偶然,经我仔细观察,寻到蛟睛以后,才看出此蛟眼还初睁,气候尚差,不到出土时候,不过也差不甚多了。想是妖道早已看出地有恶蛟藏伏,想夺它的内丹宝珠,自己法力不够,又不舍分润同党,不请助手,独个儿常往当地捣鬼发掘。那蛟本在地底潜伏,冥心修炼,至少也有三五百年,平日状如昏死。照此宝珠看去,再有一二十年,也必出世。妖道却等不及。我在母亲去后第二日,偶于深夜出洞闲眺,曾经两次望见出蛟之所有怪光,因光不强,略现即隐,匆促之间,看不出准地方;母亲行法,又戒走开;最主要还是想偷看妹妹,日向梅林一带守望,无心及此。这时才明白,时当孟春,那蛟冬眠早过,有时深夜回醒,试睁它那多年未开的双目。此珠是它内丹,精气随着蛟睛睁合之际,由土里透了上来。因人土太深,蛟睛不到开时强睁吃力,所以为时甚暂。妖道也必被所现怪光引来,经他连用邪法惊扰,不能安身,本已激怒,天时再一凑趣,立被就势破土上升。这类东西最犯天忌,易遭雷劫,可是它也深知,早就炼有防身本领。本可一面用它内丹真气抵御雷火,一面发水起身,只要升空入海,立将雷劫避过,从此便能飞腾变化,成气候了。以它本心,并不想害人为恶,无如本质大凶,行动均有洪水相随,尤其是初出时节,声势猛恶,无力自制,稍有阻碍,反倒增强威势,非害许多生命不可,所以十九头一关便躲不过去。

何况还有妖道处心积虑,想要夺它内丹呢。我算计妖道起先也不曾算到天时,上来还是想和我们为难的成分多,已然尾随多时,想抽空暗算。后见他那邪法大差,未敢下手。

我恐风雨雷声大大,不便说话,将声音隔断,人在禁圈内听不真切。他在禁外,听出恶蛟吼声,知将出土,才想起当晚雷雨,正是机会,忙舍我们赶去。去时正赶你忽然撤禁,妖道不及隐避,现了形迹。等二次行法撤禁,我忽然听出雷声甚密,专打一处,隐隐又听得一声怪吼,情知有异。因你所说妖道我并未见,自信过甚,还疑妹妹眼花看错。并不知妖道己乘天雷下击时将蛟杀死,那是蛟死前的吼声,蛟目也被挖去。一看无什宝珠,丢入水中,以为珠藏脑内,正在乱找。白便宜我们,无心得此异宝。可惜我见闻太少,只听母亲常时一点教训,不知是否古毒龙的一类,如是毒龙宝珠,功效还更大呢。”

绿华笑问:“照此说来,此珠经你一行法,当时便能应用了?”崔晴道:“自然能用。”绿华笑道:“哥哥真是个呆子,既知此珠妙用,能查知三数十里以内警兆,昨日四处搜寻作什?如用此珠,岂不省事?哥哥快些教我,单带着玩,有什意思?”崔晴笑答:“妹妹说得对,我真糊涂。不过此珠只有龙眼大小,如要当时就用来同查妖踪,非和妹妹并坐同观不可。否则我固可以查知,你当时想用,就为难了。说话在先,省你怪我形迹过于亲密,又不高兴,害我担心。”这数日内,二人情分逾厚,无形中形迹加了许多亲密。有时也知不合,各自警惕,可是庄容相对,不曾多时,又复情不自禁,亲近起来,尤以崔晴为甚。一连闹了好几次故事,虽只限于携手揽腕,玉肩相并,偶然因此争议,也只薄怒轻嗔,心情微移,转眼便即如初,并无别的轻狂言动。无如情网日密,不能自己,即此已够局中人消受了。绿华何等聪明,知因昨日课完,自己怪他促坐太近,为报东门之役,故意这等说法。佯嗔道:“你那心思,我还不知道?我不明白,坐在一起,有什好处?宝珠已然送我,就做整人情不好么?偏有这些花样。”崔晴深知绿华已不会再真怒,只因心中爱极,想乘机稍微挨近一点,并无他念。料知传法高兴,就看出是托词亲近,也必无忤。闻言故作庄容,答道:“实是真的,随我一同行法,学习既快,又可同观,多好。”绿华便不再说。

崔晴将十二粒蛟珠要过,凑近前去,并肩坐好,先传口诀用法,再试与绿华观看。

双手合拢一搓,往外一扬,一口真气喷将上去,珠便现成一圈,悬向面前。右手法诀往上一指,每粒珠上立发奇光,互相激射,转眼把当中空处布满,成了一面晶镜。内里光华凝聚,融会成了一片,外圈珠光照样四下映射,宛如一轮落日。只是光芒万道,色作银环,不住焕彩腾辉,冷莹莹却不射眼,可以逼视无花。端的好看已极。绿华方在夸好,崔晴忽将右手搭向绿华肩上,笑道:“妹妹,你只知好看,还不知它的妙用呢。连我也方始发觉。你法力虽差,根基却好,又是正宗传授,照此情形,已无须我从旁相助。你只照我方才所说,把你平日所炼太乙真气喷将上去,至少方圆三十里内景物可以窥见,甚而妖道观中动静,都可随你心念查知。不过此法颇耗真气,我代你指挥,四面观察一下,如无异兆,就收了吧。”绿华听了甚喜,也忘了闪脱崔晴的手,便照所说施为,然后运用大乙真气,一口喷去。崔晴一手微抱绿华玉肩,一手朝前一指,那一轮晶镜便在空中缓缓向四外旋转起来。转过几转,崔晴手再一指,重又停歇,悬向面前。镜中立有不少景物,如走马灯一样,相继出现,先是前后洞一带的本山景物。崔晴方觉绿华吃珠光宝气一映,人越娇艳,忽听绿华惊呼道:“哥哥你看,那不是妖道么?”崔晴闻声注视,不禁吃了一惊,忙喊:“妹妹,快收宝珠。这狗妖道果约同党,埋伏左近山头闹鬼,并还设有极狠毒的邪法暗算。妹妹千万加强禁制,并以太清仙法防身,不可出林一步。

妖道帮手不是庸流,待我独自会他。”

原来崔晴目光到处,瞥见附近山头上设有一个法台,五尺长法牌上钉着一个黑狗,妖幡林立,邪气甚盛。雨夜所遇妖道而外,还有一个裸着半边身子的披发妖道,相貌十分狞厉,手持一剑,正在行使一种最阴毒的黑狗追魂大法,全台都被妖烟邪雾笼罩。同时前遇妖道已在妖烟环绕之下,待往林前飞来。知道邪法厉害,恐绿华无知,中了暗算,匆匆嘱咐了几句,先把林中禁制加强,然后飞出迎敌。绿华见他平日说起妖道颇为轻视,此时忽然面带惊慌,料知不妙,好生愁急,又不知崔晴是否能占上风。人去以后,忙收宝珠,依言行事。待了一会,遥闻双方喝骂之声。暗忖:“晴哥向来口气自恃,从不舍离开自己,适才竟会那等匆迫,连话都不顾得说,妖道厉害,可想而知。父母寄母都不在此,他如闪失,林中禁法也不足恃。行时令用大清仙法护身,必由于此。休说他败无幸,照礼义说,也不能独坐。他不令我出林,隔林遥望,总可以。真要形势不好,太清防身仙法百邪不侵,索性冲将出去,将他护了,一同遁走,也比株守当地和坐视败之要强得多。”始而越想越不放心,等未了心意一定,反倒胆壮起来,决计先作旁观,相机行事。便把禁圈展高,照连日所学席云浮空之法,升起空中去看。

双方斗法之处本来相距不远,只因妖人来路一面有一堆乱石遮住,这一升高,全景毕现。只见崔晴已被黑烟围住,但是周身俱有光华密护,一手发出前见青光,另一手发出一蓬青白二色光雨,夹攻妖道,行动自如,并未受伤,心才略放。再一细看妖道,七孔流血,面容惨厉,迥非人形,直似一幢黑烟裹着一个恶鬼影子。头上尺许,有一长大黑狗张牙舞爪,一双狗眼碧光芒芒,直射凶光,口中狂喷黑气,随同妖道往前飞扑。崔晴飞剑几次绕身而过,连人带狗,均只悲号怒啸,略现痛苦之状,随分随合,照样前扑。

如非青白二色光雨精芒电射,几乎阻挡不住,左近不远,还倒着一具尸首,已然腰斩两段,衣着相貌,与对敌妖道一般无二。崔晴似已发觉自己升高观战,面上忽带愁容。

前文多写姑射仙林绿华与崔晴发生情缘遇合,由此起渐入本传,所有惊险奇诡以及生死缠绵、离合悲欢诸般情节,均在《武当七女》中发表,附此敬布。 71a3spH+WyHyX92SPzrPaL/OoFRUPce2usZrePEuKZrifjsldOMcx6PG35l6l9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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