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招福和安谨如终于落脚到了禅房歇息,这是一间并不大的山间小屋,内里陈设虽然简单,却古朴雅致,就连随意摆放的一只土窑插花瓶子看着都透着佛性,推开西边的窗户,就能居高临下,瞧见这漫山遍野的红白梅花,香气扑鼻。
“这里可真美。”
云招福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安谨如给她倒了一杯茶过来:“现今是这里最美的时节,水月庵没什么香客,招呼施主全凭缘分,这满山的梅花,一年也就这段时节绽放一回,若非登高望远,都未必能发现这么大片梅林。”
“是啊是啊,我在京城这么多年,也没发现这个好地方。”
两人站在窗口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三声敲门声,两人回头,安谨如对这里比较熟悉,便放下茶杯过去开门,门外站立之人让安谨如觉得很是意外,将她们引进房内,喊了云招福来,云招福转身就瞧见先前她们在半山腰遇见的那两个老尼,手中捧着新鲜的瓜果与素茶饼,放到了禅房内唯一的桌子上面。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尼开口道:“多谢两位的帮忙,这些都是我们水月庵后院自己种的瓜果,茶饼也是素的,望两位施主不要嫌弃才好。”
云招福一愣,便知她二人是来些她们在山上替她们背炭的事情,不敢居功,赶忙摆手:“这可怎么好意思,其实我们也没帮什么忙,虽说走了几步,可后来却是两位年轻公子帮忙背上山的,他们走的很快,我们也没追上,炭可送到庵里了?”
两人点头笑答:“送到了,施主放心。”
说完,两人便双手合十,轻轻念了一声法号,便转身出门,并将两人禅房的门给带上了。
云招福在桌子旁坐下,拿起了一块上面印着莲花印的茶饼,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发现滋味清淡,齿颊生香。
“嗯?这茶饼的味道真不错。”
拿了一块给安谨如,安谨如拿着茶饼坐到云招福身旁,将茶饼翻过来看了两回:“我与我娘来了好些回,她们也没用这样精致的茶饼来招呼,果真是来道谢的。”
云招福感觉很好,肚子正饿的时候,能够吃上这么爽口鲜美的瓜果和点心,山上梅香扑鼻,山下红白相应,再没有比这更悠闲的日子了。
水月庵的后山有一座独立的小院,院门古朴,白墙黑瓦,水墨画似的清隽之地,院内遍地种着梅花,一座三间相连的小屋坐落其中,屋外有一个做饭,放柴火的棚子,还有一处天然石头打磨而成的桌椅摆放在侧,桌上放着茶点瓜果,还有两坛子黑黢黢的酒,酒壶正中贴着一张红纸,红纸上写着‘醉仙酿’三个字。
此时桌子旁坐着两个人,一个女人穿着一身平整的姑子袍,头戴法帽,看着有三十多岁,容貌却是美的十分罕见,五官秀丽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清瘦高挑,居陋室亦不损其仙灵之气;另一个男人,正是刚刚上山的魏尧,手里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便埋头吃面前的茶饼,并不说话。
两人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一个闭目念经,一个埋头只顾着吃。
两个老尼从外面回来,那美貌姑子听见声响,就微微张开了双眼,待她们走近,才转头问道:
“可送去了?”
年纪大些的那个老尼上前回答:“师叔放心,已经送到了。”
那美貌姑子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佛珠放在了石桌上,放下手,看着对面的魏尧,狼吞虎咽,像是好久没吃过东西似的,脸上都沾了些茶饼屑,美貌姑子从袖中抽出了一方干净的素帕,递到魏尧面前,魏尧这才把手里的饼放下,接过素帕,在脸上擦了两回。
“先前上山的时候,殿下也遇见过那两位施主吧?”
另一个年轻些的姑子对魏尧问道,主动上前来给他添茶,魏尧点头,沉声回答:“遇见了。”
他不多话,一个问题答一句是很正常的,在场的人都习惯了,那个年老些的姑子上前笑道:“听说皇上要为殿下选妃了,老尼觉得,未必要娶那出身显赫的,性情好才是真的好,便如今日我们遇见的那两位施主,老尼瞧着就很好,看她们的装扮,应该也是官家小姐,只不知是哪家的。”
魏尧看了一眼那老尼,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目光往桌上的两坛酒看了看,说道:
“云姑就别打趣我了。”
那被魏尧成为云姑的老尼一叹:“唉,人人都羡慕生在帝王家,殊不知,却连最基本的伦常都无法做主,也罢,待殿下成亲封王之后,另寻一个贴心体己的人在身边也好。”
魏尧抬眼看着对面坐着的美貌姑子,似乎希望她也说点什么,可那姑子却只是噙着笑不说话,魏尧失望的深吸一口气,抬手指着桌上的两坛酒,说道:
“上回静怡师太说这酒好喝,近日又得两坛,给师太送来。”
那被唤作静怡师太的美貌姑子目光也落在那两坛醉仙酿上,张口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周围的气氛略微有些凝滞,那年轻些的姑子打破了沉默,将那两坛子醉仙酿给提了起来,说道:
“咱们师太潜心修佛,却只一个酒字戒不掉,也不知修的是什么样的欢喜佛,佛祖莫要计较才好啊。阿弥陀佛。”
那云姑听后忍不住接着开口:“平师太慎言,咱们师太才修佛多久,不能清心寡欲也属正常。”
静怡师太被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终于给逗破了功,周围气氛也因此而松快不少,只见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魏尧身上,开口说道:
“还是那句话,不该来。”
魏尧却是执着:“不该来也来了。”
静怡师太无奈一叹,终究没再责怪什么。
“选妃一事……你父皇可与你说些什么?”静怡师太对魏尧问。
魏尧想了想后摇头:“并非为我一个,还有二哥和四弟,我们三人年纪差不多,父皇便想一次办了。”
“一起办也好,你可有中意的女子?”
魏尧摇头:“并无。”
“那是想要个什么样的?”静怡师太嘴上虽说不操心,可这样的大事,又如何能做到不管不问呢,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便想多问一些。
静怡师太的这个问题让魏尧愣了一下,而后才认真的答道:“想要个……命硬些的。”
云招福和安谨如在山上待了半天,吃过了素斋之后,便去了梅林,与庵里主持询问过能否带些梅花回去酿酒,得到许可后方才取了簸箕入林。
一边赏花,一边寻那还未凋谢,却快要凋谢的花瓣,轻轻的晃动树枝,就能自己掉下来的那种,来来回回走了两趟,一簸箕就装满了,绿荷她们分工倒入了早就预备好的纱袋中。
一个下午的美好时光很快就过去了,云招福和安谨如手牵着手,心满意足的下山去了,两人在进城后的猫儿胡同道别。
云招福坐着马车从朱雀街过,湘君楼外的人潮已然散开,今日的施粥该是结束了,但楼外的家伙什儿还留着,想起早上听见那几个乞丐说的,薛碧霄打算连施八天的粥,想想那阵势,云招福不得不在心中暗暗佩服。
像她这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做法,也委实简单粗暴了些,这样大张旗鼓的手笔博来的好名声,只不知在选妃之路上能有多大的帮助。
云招福对薛碧霄的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行为不太看好,却也不会过多评价,横竖与她没什么关系。
只不过,接下来的几日城中发生的事情,却也足以让云招福目瞪口呆。
自从薛碧霄在湘君楼外施粥的第三天,就陆续开始听说其他地方也有人施粥,施衣,施药材,居然还有那施银两的……
一家人围在桌子旁吃饭,云召采举着筷子说的绘声绘色:
“朱雀街,薛家在施粥,施衣;玄武街上骠骑将军府杜家在施药材;牡丹路的安昌郡王府已经开始送银子了,还有那胭脂胡同,旺儿街,嗯……那个,杜若巷子,京城里十几条主要街道上,都有人在送东西,京城百姓都跟过年了似的,到处拿东西,一家老小全都出动的有的是。哎哟,这些个人家,还真是豁的出去,有钱烧的慌。”
云公良和范氏对视一眼,终于恍然大悟,云公良放下筷子:“哦,我说这些天怎么路上老堵着。”
范氏轻叹一声:“都是些攀龙附凤之辈,出不尽的洋相,简直有辱斯文。”
对此评价,云招福很赞同:“对对对,就是有辱斯文。要么十年不耕田,要么一天耕十回。”
“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的想法,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武氏也发表了评论,眼角余光却瞥见另外一个光景,放下碗筷,对在一旁狼吞虎咽的云招喜问道:
“喜儿你吃这么快做什么?”
这时大家才发现,云招喜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而是只顾着埋头苦吃,狼吞虎咽的架势,仿佛要把碗吃到肚子里去似的,只见她将碗里最后一口饭吃进嘴里,捂着嘴,口齿不清的回了一句:
“我要回铺子里去,已经有人家跟我定了五百斤糖,明儿估摸着又得出个施糖饴的人家了。不说了,爹娘慢吃,哥哥姐姐慢吃,我得走了。”
云招喜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一桌子人都满头黑线。
还真有那别出心裁的,施糖?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