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杜若又磨蹭了半晌,方款款从厢房再度走出。身着素心的青灰色长袍,青丝以一青灰包头巾绾在脑后,又用白玉笄固定。倒真像了位清秀俊朗的少爷。
她一出门,槛前的冥歇上前将箩筐卸下给她背上。
丢下一字“走”便大步流星只冲府衙正门而去。
“喂,你去哪?”肩膀被咯的生疼,她踉踉跄跄的步子紧追着冥歇,一步作两步小跑。
正门厅口正坐着寻了她一夜的喜宝,两人一番姐妹情深情诉衷肠,只话还没到嘴边,就被冥歇抓着衣襟提也提出了大门。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她紧声问道。
冥歇脸上逐渐笑意散开,面若桃李。
“去城西铭崖山底的官爵墓地。”
他向来对死人比对活人感兴趣。往时在京城他随穆肇玖办案见过多少死人解剖过多少尸体。只不过这去开棺掘坟却是第一次,自是比旁时积极多了。
“去,去墓地干嘛?”贾杜若心中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自然是掘坟开棺查看尸体。你不见死者,又如何得知死因。”他递给她一个白眼,鄙夷的说道:“怎么着,你不会是不敢吧。”
“想我毒娘子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小爷见过的毒比你吃过的菜都多。用毒之人见得最多便是尸体,我还能怕不成?”贾杜若猛然挺了挺身,双眸坚定如磐石,手心却着实捏出一把冷汗。
冥歇晃着折扇摇步前行,贾杜若却越觉心颤。她的确不怕尸体,可这挖坟掘棺之事可是要损阴德的,她可不愿干。
“这是刚才那位巡抚大人交代的?话说官爵墓地葬的都是曾莱城历任父母官,死者身份又与你追随的那位官阶平等,他开棺不需请示上级吗?开棺可是损三世阴德之事,他不觉得如此不妥吗?”
贾杜若长居山庄不受约束也不懂律法,可永泉山庄往来的朝堂贵人也不在少数,这官阶制度多少还是懂一些。
“穆兄在京城时便官居三品大员,左迁来曾莱虽只为巡抚一职,手中仍是持了皇上御赐的黄玉宝印,官阶自比那些人高上一等,这种事情本就不需像上级报备。
更何况他这也是为了帮那些人昭雪,有何不妥。”
冥歇字字珠玑,脚底生风,步子迈的更快了。
箩筐里不知装了什么东西,重的出奇,眼看就要落下他一大截路程,她只得闭了嘴巴攒足气往前迈着步子。
渐入城西,人烟渐稀。放眼望去数里地再无一房舍,只铺了一层青绿偶尔些许鹅黄点缀。天气燥热,小道一侧有些树叶已经生了卷,病怏怏的垂着,再不见昨夜那场大雨丝毫痕迹。
两人步子变徐,时不时抹着额上汗珠。
贾杜若脚劲不差,只因背上箩筐太沉,空有一身好轻功在此刻也使不出来。冥歇早就喘了又喘,浸了汗的华服黏在身上难捱极了。
他抖了抖衣襟,手中的折扇晃得欢快。嘴中呢喃道:“怎么还没有到。”
曾莱城四面环山,山峦连绵,地势高低不平。有时即使两地相隔不过半里,不翻个山头也看不到所寻之处的轮廓。又越了半座山,行了约莫一刻钟,才见青草丛中几座寂寥的矮坟。
冥歇眸中精光一闪,脚底生风,拉着贾杜若疾步走去。待走近望见墓碑上刻着“曾莱第二十三任巡抚李宣之墓”字样之时,他才长舒一气,“可让少爷我找到了。”
他又转身望向贾杜若示意她将肩上箩筐卸下,他将折扇弃与一边,撸起宽大衣袖从箩筐里掏出工具便要动手。
些许是昨晚滂沱大雨的缘故,坟土还算松软。冥歇将铁锹递与她一把,道:“快挖吧,这是座老坟。等到掘开棺材怕是要等到天黑了。”
“既是要查毒,就要从新亡者身上查起。就算今日你撅了这大人的坟,怕只剩一堆白骨了,从何查看中毒迹象。”
语毕她就皱眉暗叫不好,这是给自己下了一个套啊。
“说的也是,就依你的意思。”
冥歇又弯下身子,在众墓碑前指点端详半天,目光锁定在离她三尺处的一座坟头。
“张旗,元历十三年五月。就是他了,上一任巡抚的亡居。”
曾莱城此时已七月流火渐入秋季,然天气仍不爽清。算来这位名叫张旗的巡抚大人下葬不过两月光景,此时开棺,定是尸身溃烂,皮肉化脓,显露白骨,单是那股尸臭便令人难以忍受。
贾杜若浑身一个机灵,赶紧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果真自作孽不可活,谁让她刚才提出要掘新坟!
冥歇抓起铁锹铲着坟上新土,华服上的烫金云纹沾了不少泥巴,显得他动作模样极不协调。贾杜若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有气无力的搭把手。
待矮坟渐平,黑漆棺材的一角跟着显露出来。冥歇松了一口气,又去箩筐寻他的装备。只见他从筐中掏出两块绣着金线的手帕,递与贾杜若一只。
“捂住,省的一会儿你作呕不适还要劳烦我背你回去。”他斜眼不悦。
贾杜若撅了撅嘴巴,硬声道:“都说了我见过的尸体比你吃过的肉都多,你竟还小瞧我。”
她虽嘴硬,但也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心中还暗想:一块帕子都镶上金线,这人是多爱显摆。
再仔细端详那块帕子发现竟还有玄妙之处。帕子是三角巾并非方巾,正中央金线镶成花瓣轮廓。用手触去,轮廓中包裹着似有软物。她俯头打量,又觉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沁人心神,她忍不住多嗅了两下。
“这是我‘冥门独制’,专门用来遮掩尸臭的。里面放了二十余种干花,都是香味极浓之物,一块帕子用上一年也无谓,”冥歇挑了眉头得意说道。
“你经常干这种掘坟损德的事?”她哑然,看他一路轻车熟驾的模样,连装备都那么齐全,该不会祖上是做盗墓的活计吧。
冥歇皱眉,起身拾起箩筐榔头朝她脑门轻砸,力道不大痛感却不轻,她忍不住轻哼出声。
“我哪里像这种人。”他像是看穿了贾杜若的猜测般道,“好歹我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巨贾冥晔轩之子,祖上世代为商,就算为了家族兴旺,我也不能做这种损阴德的事!
只不过在京中随穆兄办案时,难免会遇见几具有些腐臭味的尸体,才会……”
说到这,冥歇还朝她无辜的瞪了瞪眼睛,“你要相信我是被穆肇玖那个混蛋逼的,本少爷断不是掘人坟墓还心安理得之人。还不是因为我输了那个赌。”
他清眸泛光,楚楚动人。若不见了他带她赶往墓地双眼放光的模样,此刻她还以为他是被穆肇玖从京城拐骗而来的纯良少年,被逼着做着损阴德的活儿呢。
贾杜若没想理他这惺惺作态,随便找了个话题岔开:“你输了什么赌啊。”
他却忽而转身,极其难为情道:“快点围上帕子,堵住口鼻。我要开棺了。”
贾杜若心下暗笑,定是什么丢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