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里贾杜若拿起冥歇的折扇扇了扇驱走燥热,又问冥歇道:“那你可知穆肇玖的父母是生了什么病。不是说穆肇玖当时皇上都为他请御医了吗?他父亲身为刑部尚书,皇上更应当重视,请御医去看上一看呀。”
冥歇抿紧了唇,将煮好的茶端起又往茶盅里倒了一杯,放在嘴尖轻触。
“自然是去瞧了的,可那病生的着实奇怪。起初是一日夜中突然口吐白沫,随即便昏迷不醒。皇上派御医去看过,说是实在查不出来是何原因。生命迹象都很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睡着的话又怎么会死呢?”
“起初我也不信,后来去探望穆兄时,他带我去看过尚书和尚书夫人。两个人好好的躺在床上,嘴唇龟裂,脸色蜡黄。丫鬟伺候着时不时往嘴里强灌些米粥,可是好景不长。”
“怎么了?”贾杜若紧张的开口,屁股挪了挪位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们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们只吃却无法排泄,不过几日双双归西了。”
“啊?”
这般像是戏文唱出来的故事,让贾杜若诧异了许久。冥歇望着她的水眸,转身亲自将炭炉挪到离茶桌远一点的地方。
他拂了拂身上沾染的炉灰,转过头看着她说:“那时候的穆兄眉眼间的那股绝望是我此生都难以忘怀的。像他那般刚烈之子在人前悲恸痛苦至晕厥,这辈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吧。”
冥歇这般沉重的嗓音讲了这么个伤情的故事,让贾杜若心中也不免悲恸。想来那穆肇玖也是个可怜人,这般经历若是放在她身上,她定会随着父亲去了,怎会独活。
她自幼母亲早逝,父亲又当爹又当妈将她与弟弟两人抚养长大,对她又是宠溺有加,她说要月亮,他就恨不得立马造梯子爬上天摘下来给她。
这般至亲骨肉若是早早离世,她以后连哭都没人给个拥抱,倒不如一同去了,投个胎再续一世父女情。
“那穆肇玖身上的伤后来好了吗?故事之初,你不是说他受了重伤吗?”她关切的问道。
冥歇垂下眉头,又是叹气道:“哪能好得了啊,我虽不知他现在是何情况了。可刚才喜宝也说了,一看他就是五脏六腑损害严重,也不知他还有多少时日。”
“无妨,我们喜宝的医术可是响当当的,哪日我便让她去给穆肇玖瞧瞧,说不定就能治好呢。”贾杜若站起了身,嘿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
说到喜宝,她方想起来刚才喊她出去找两个仆人将炭炉搬出去,此时出去也有一刻钟的时候了,怎么还没回来?
她这才心心念完,喜宝便推门而入。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贾杜若微微皱眉埋怨了一句,又朝她身后望去,疑惑的问:“找来的下人呢?”
“听闻是巡抚大人病了要请郎中,许多下人都被遣出去请城中的郎中去了。”喜宝行到她的身边,站在她身侧,将方才出去听到的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
“可知生了什么病?”冥歇有些着急。
“风寒。”喜宝说。
贾杜若又坐了下去,手放在紫砂壶上感受茶水的温度,“倒不是什么大病,他又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我且先去看看,杜若姐姐,冥歇就先告辞了。”
冥歇匆匆行了一礼,抓起折扇,晃荡着满身金银,疾步走了出去。
贾杜若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饶有趣味一笑。这冥歇看起来是个顶重情义的人儿,穆肇玖倒不算是多可怜,身边有冥歇这样的小兄弟,又有素心那般巾帼美人在怀。怎么着也比不上那路边的乞丐可怜。
不过既然相识一场,既有用到她的地方,她又怎么会不出手呢。
一杯茶尽,她揉了揉发胀的肚子伸手,喜宝赶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扶起。
“走吧,我们去清月轩看看穆肇玖受了一场风寒变的几般憔悴。”她漫不经心的说,语气里颇有几分去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后面这句话倒是正经了不少,“喜宝,你去把你的小药箱拿来。”
喜宝怔了怔,才琢磨出来她的意思:“小姐,你是要……”
贾杜若眯眼一笑,喜宝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凉,每次自家小姐这样笑的时候准没有好事。
她替喜宝整了整衣襟,说:“都道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好歹在这巡抚府衙也住了近半月了,于情于理你都应当去替穆肇玖诊治下病呀。”
喜宝如闻霹雳,连忙转身一屁股坐在矮凳上趴在桌面使劲儿晃着脑袋:“我不要去,他不是都去请郎中了吗?为何要我去。”
她眉角的笑意更深,灿若星河的眸光流转在她的身上:“那些民间郎中的医术怎能和你相比呀。”
“小姐饶命呀。”喜宝一把搂住她的腰间,眼眶里泛起泪光,马上就要滚落出来。贾杜若拍了拍她的头以作安慰,嘴中柔声细语道:“乖~我瞧着穆肇玖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可是一个俊郎嘞,你怎么会这般怕他。刚才那理由你用来搪塞冥歇还行,却是瞒不过我的。”
“我……我……”喜宝吞吞吐吐,终是开了口,“我是觉得他与一个人好像。”
“与一个人好像?”贾杜若微微皱了皱眉头。
喜宝将一颗小脑袋都塞在了她的怀中,声音越来越低。
“他……和十年前杀了我父母的人,长得好像。”
贾杜若搂紧了她,一只手在她背后轻轻抚着。喜宝是五岁那年被父亲带上山庄,说是给她找了个玩伴。喜宝的身世她是最清楚的。
父母遭屠,自己在一侧目睹了一切却没敢出声。因此捡回了一条命,也悔恨了十年。
如果当时跑出去,父母会不会活下来,即使依旧是一个“死”字,最起码那个家还是完整的。喜宝悔了十年,原以为有些事情可以放下了,没想到竟遇到了一个与仇人长相如此相似的人。
住在衙府这几夜,她怕也没有做过好梦了。
“定是你多想了。那会儿你左右不过才四岁,记错了也是有可能的。再说了,当时的穆肇玖应当才十多岁,正在京城意气风发呢,怎么可能跑去那穷乡僻壤成了你的仇人呢。”
贾杜若轻抚着她的发髻,轻声安慰。喜宝年幼经事,胆子又小。但好在心地纯良,天生是个不爱多思的性子,她多哄两句,她便能真的宽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