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澜生决定不再说搬家到满城去的第四天,孙雅堂走来给他说了一个恶消息:“驻扎龙泉驿的陆军变了一队人,被一个姓夏的排官统率着,向川东开去了,并且拉起了革命军的旗子!这们一来,四川的事简直就弄糟了!”
黄太太道:“一队人有多少?”
“这倒不很清楚,想必不很多,大概有几百人罢。”
她便笑道:“一两万陆军,变个几百人,算啥子!巡防不是已经变过好几营了吗?你们从前也议论过,不要紧的呀!”
孙雅堂瞅着她道:“二姑奶奶,你的话也不错。只是有一点,陆军不比巡防,巡防大都是从川北一带招募来的穷苦人,只晓得下操、打仗、拿月饷,百个人里头就有九十九个半是认不得字的,就多变几营,也不妨事。他们志在发财,只要你不追究既往,一招便会回来,即不回来,也带着财喜溃散回家去了,不足虑的。
陆军就不然,他们是征来的,都是好人家的子弟,读过书,有些还下过考。他们并且懂得点时务,很容易着革命党的鼓吹。就如这一次打仗,陆军到处得民心,就因为他们说过争路是对的,他们的职务在保卫国家,安排将来同外国人打,要估逼他们去自残同胞,他们只好把枪朝着天上放。所以在筹防局里,大家一说到陆军,都有点不放心。听说田徵葵王棪他们两位早就主张叫陆军把枪支弹药缴到军械局,意思就防他们要变,要革命。不想他们却公然说,如其这样,他们宁可自行遣散。赵季帅也怕把他们激变了,才没下手谕的。”
黄太太打岔道:“陆军这样的不可靠,为啥又要练它呢?这不是养虎自害吗?”
“对啦!北京那般王公大人,都能有你二姑奶奶的先见,武昌的革命党还能起事?这都是吃了维新党的亏了!你看,武昌的事就是新兵变了才闹成的。澜生,这两天消息很不好,倒不晓得确不确,是由重庆传来的,说陆军部大臣荫昌在河南打了个大败仗,着革命党生擒活捉过来,革命党已攻到直隶省,说是摄政王有挟着宣统安排向东三省逃走的样子。”
黄澜生连连点着头道:“已听见好几个人说。本来宣统登基时就不吉利,为啥子要称摄政王?从前清朝入关,也是一个娃娃皇帝和一个摄政王,以天道循环而言,失国出关,自然也应该是一个娃娃皇帝和一个摄政王。我在前三年就替他们耽起心了。”
他的太太道:“这些前朝后代的话不说好了。孙大哥,你只说龙泉驿的陆军咋个变了就会弄糟呢?”
“自然罗!你想,陆军早就是那样不听用的。又听见武昌以及好几省的陆军都变了,都起了革命,他们难免不动心的。如其再有革命党混进去跟他们一鼓吹,还有不生变化的道理?龙泉驿虽只说变了一队人,这比如一匹布已着剪了一个口,自然一撕就要破的。所以我们局上一听见这消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认为四川的事从此糟糕。并且听见人说,赵季帅竟骇哭了。或者过一点,不过四少爷田徵葵等确实着了慌。”
黄太太笑道:“陆军要变就早点变,要革命就早点革命,惟有这样交运脱运,乱糟糟的,真不好过!我倒说句良心话,只要不杀人,可以照常过日子,路上通了,东西来得到,不像目前又贵又买不出,任凭咋个都好,不说革命,就是着外国人占了,也只那们一回事!”
两个男子全笑了起来道:“你倒达观,别人却要訾议你是凉血动物了!”
孙雅堂道:“本来,像我们吃笔墨饭的,革命不革命倒和我没甚相干。革了命,还不是有官,做官的还不是要请朋友办公事,只要有人情,事倒不会没有。不过这次在筹防局,相处得很好,月薪也还不菲,并且等乱事平了,很有希望在特保里插个名字,大小弄个官来做做。不想又要革命了,前功尽弃,说来未免可惜一点!”他是那么的在感叹。
黄太太道:“只要你拿得定革命党硬可成事,你何不找个门路,先投到革命党里?将来不是也好做官吗?”她说时微微睨了她丈夫一眼。
“谈何容易!我们的行道不同,晓得革命党在那里呢?并且临渴掘井,也有点来不及啦!”大家又说了些别的话。
黄澜生到毛房小便去了。两个孩子恰不在跟前。
黄太太急忙向孙雅堂低声说道:“澜生已经找着了路子,所以近几天来,他是很放心的。这话大有干系,你不能向第二个人说!我告诉你,他找的是王文炳——就是楚子材的同学,你会见过的。”
“王文炳是革命党吗?好极了,我就去找他。他住在那里?”
“我不晓得,澜生才晓得。但你咋好问他?他向我嘱咐了又嘱咐,叫我千万不要向第二个人说。因为是你,我们不同了,才告诉你的。”他笑嘻嘻的连忙把她的脸颊捧着,亲了一下。
“你就是这样,总是喜欢动手动脚!我以后再不帮你的忙了!”可是不等孙雅堂告罪,她又低声说道:“你不要问澜生,我告诉你,你只去找吴凤梧,他现在也投入了革命党,这也是澜生说的。但你千万记着,不要说我在指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