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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色风景
我从上大学起开始爱上旅行，有了许多出远门的机会，也就跟各种交通工具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可惜我经常一言不合就给它们放飞白鸽。因为我经常迟到，飞机动车在约好的时间等不到我，只得一扭头，含泪离去，当然偶尔也会有狂风暴雨和机械故障充当和事佬，劝它们再给我一次机会。
印象最深也最早的一次教训，是去南昌。我总是把出门时间算得太从容，好比我从来都得等手机只剩四舍五入后约等于零的电量才舍得去充，所以碰上个堵车什么的耽误，就只能原地爆炸。那次就被困在了公交车中，而公交车困在了车流中，仿佛汪洋之中一口孤苦无依的铁箱。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的心情和迎接定时炸弹爆炸差不多，到最后也没能赶上动车。
没赶上怎么办呢，行程不能荒废，我想看看传说中的滕王阁，想把等着招待我的小伙伴吃穷。于是我办了改签，签到了一辆绿皮火车，还是站票。绿皮火车什么概念呢？它一来没有动车快，二来动不动就爆满，尤其当时还是“五一”，等着我的完全是春运的节奏。
车开了，座位已经被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填满，无座的乘客只好各显神通，努力挖掘着可供栖身的一席之地。那时是傍晚，到南昌得第二天，换言之要在车上过一夜的。想想本来订了舒适的软卧，如今却沦落到这步田地，我的内心——居然有点儿兴奋！是的，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拯救了我。虽然我在家时好逸恶劳，可是一踏上旅途就会本能地把一切酸甜苦辣都当成乐趣。想想只要不误车，卧铺想睡几次都有的睡，而体验“春运”的机会于我却是凤毛麟角，这次简直是赚到了！
于是我先找地儿坐下。真佩服当时自己慧眼识珠，一下看中了洗手台。池旁有一小块空地可以收留我的屁股，我把背包垫在身后，整个人就满满当当地塞在了那里。虽然不太舒服，好歹是坐下了呀。放眼望去，车厢内还有大把人只能干站着，他们看那些在走道或车厢连接处铺个报纸或干脆席地而坐的人，目光充满了羡慕。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果然是人类生存的原动力。
接下来的十来个小时完全就是修行。无座者的疲劳值在不断累积，偶尔那些有座的人起身上厕所，位子会立刻被人占去，就图那几分钟的正常坐姿。占位者应该非常希望主人能在厕所多待会儿吧，最好掉进茅坑！——我苦中作乐地观察与想象着。而随着睡觉时间的来临，车厢内的混乱更是变本加厉，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让人想起“想过去，除非踏过我的尸体”的动漫台词。绿皮车的窗户是可以开的，有人挂在窗框上睡，半个身子都探在了外边，让人担心拉回来时已经没了脑袋。也有人忍无可忍地躲进厕所去睡，然后在气急败坏的敲门声中不甘心地出来……
我还是幸运的，十二点后，我的位子简直寸土寸金，奇货可居，我觉得自己就像赶在房价飙涨前先入手了一套的人那么有先见之明。更走运的是我身边的洗手池水龙头是坏的，我就不用动不动被溅一身水。右手边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闲来无事，我就孤芳自赏来打发时间，还拍了几张对镜贴花黄的照片纪念。
夜半时分，车厢静下来，每个人都在车轮与铁轨咣当咣当的机械撞击声中摇晃着，眯瞪着。有的睡了，有的扛着，而长夜不知尽头。我会趁着困得东倒西歪时睡上几分钟，很快又会惊醒。我不敢喝水，怕去上厕所时位子会被抢走，我的半身已经僵麻，乐观的精神也因为辛苦而降到谷底，成了后悔。耳机里传来王菲的歌声，短暂地将我抽离这个地狱。
这样熬着熬着，到了天明，到了终点，火车减速时，车厢内充满了枯木逢春的空气，车门打开，放下一张张劫后余生的面孔。
我背上背包，面对未知的旅程和陌生的城市。痛苦已经结束，我又不后悔了，又觉得，这仍然是浪漫有趣的。多一次这样的经历不会死，而少一次，人生就少了一段印象深刻的回忆。回程时我顺利躺上了卧铺，却并不比在洗手台上度日如年的我更优越。
后来我还有很多追赶与错过的狼狈经历，那未必是列车与飞机。我开始觉得每段旅途都有它的命运，从容或惊险，失之交臂或亡羊补牢，只看你打算用什么心情接受。多年后，我在斯里兰卡乘坐一次小火车，车厢肮脏拥挤，锈迹斑斑，许多胆大包天的当地人跟猴子一样爬上了车顶，挂在了车门上，而周围人司空见惯地露出笑容。那笑容让我感受到一种生命力，因为这就是一类人面对生活的态度。我不歌颂艰苦，但希望艰苦来临时，我能用情怀去拥抱。
至于为什么把这样一篇文放到自序的位置里，一来不像自序的自序是本书的特色之一，二来第五集和第四集隔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是不折不扣的“迟到”啦。希望这篇序言能让苦等的各位觉得，迟到其实没什么，很多难熬的时光都没什么，只要它最终让你感觉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