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风景
写这篇序言的时候,正值深夜。家人都睡了。陪伴我的只有一台嗡嗡磨牙的电扇,我对它说,安静点儿!然后一按按钮,它就很听话地闭嘴了。
这种寂寞如雪的感觉让思绪不禁回到我大三的那一年。我读的是专科,那一年面临着是要专升本还是毕业的抉择,不管哪个方向,选定了好好努力就对了。在就业形势一片严峻的当时(现在仿佛也是),专升本或者考研考博是类似缓刑的存在,让自己可以在象牙塔里多避两年风。出于类似的需要我也选了专升本,整个的复习过程却苦不堪言。
那时我已经在写小说。对啦,就像《神秘的快递家族》第一部序言里所说,当时处于一个什么文类都想试试的花心期,对于心中最后的圣土儿童文学,却一直只是攒着构思,不敢轻碰。我想:未来有没有可能靠写作吃饭呢?
冥冥之中,我听到一个声音回答我:不行的。人类都只能靠嘴巴吃饭。
等等,这是什么冷笑话。总之,我很清楚靠稿费维生不那么容易。当时我已经发表了十来个短篇小说,总收入却不到一千。如果这就是我当“自由撰稿人”的本钱,爹妈会把我打到连他们自己都不认识。可我对毕业后该做什么确实一头雾水,写作是唯一在水中载浮载沉的选项。
于是,本该用心准备专升本的时间里,我却用心构思着如何快速在写作上有点儿成绩。
大学期间我写过两个长篇,都有十来万字。第一个从高三写到大一,断断续续,每周就回家的时候更新几千字,用了一个学期才完成。那种慢工细活的耐心是现在的我不具备的(不不,我当然不是说自己现在崇尚“快工粗活”,我只是不能忍耐无法每天写作)。那是一部自认为十分“文学”的校园小说,而我那时对文学的理解就是必须隔三岔五说一句深沉的话,比如写男女主角一起吃饭,吃到第三行,男主角一定得冒出一句:“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就算当时女主角正忙着啃猪蹄。
我在专升本期间完成的小说,就是我的第二个长篇。放下了上述自以为是的“文学坚持”,这次我处心积虑要走市场的路线,要赚尽少男少女的眼泪。为了找感觉,我甚至看了大量没营养却很受欢迎的狗血言情剧和小说,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忍辱负重的英雄。
虽然不愿意这么说,但是——那真是我一生中最认真的写作时光。与作品质量无关,但那时我是那么虔诚地寄望那本小说能为我换得足以不去上班、就窝在家里写喜欢的东西的“第一桶金”。
后来那小说真的完成了,也真的有人喜欢、愿意出版。可是——那时候的我太天真了,不知道我这种档次的小说新人必经一个被剥削的阶段,眼见对方开的条件不理想,我豪迈地拒绝了,开始耐心期待想象中踏破门槛的后来人。当然,鬼都没有等到。
与此同时,被我完全放弃的专升本出来一个惨绝人寰的成绩,这下真的两条路都完啦。
然后我毕业了。暂时还是不想找工作。去几个城市旅游了一圈,我开始写儿童文学了。
终于开始写儿童文学啦。我非常高兴,一口气写了好几万字的童话,一篇都没拿去发。为什么?因为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虽然写得非常快乐,却不知道写得算不算好。对我来说,儿童文学就是写作梦想的最后一道防线。我不能让退稿击溃自己的信心。于是最初两年写的童话,我只敢贴在自己的博客上,偶尔心血来潮,丢一两篇去童话类论坛。
那段时间除了完全没有收入外,真的挺快乐。可是既然已经成为了社会人,是不能这样靠着做梦维生的。于是,我在毕业半年后找了个工作,在一家文化传播公司当网络编辑。薪水微薄,但我要的不多,这就够花了,而且可以继续写童话了。
有差不多一年时间,我过着这样一种规律而乏味的生活:每天六点半起来,赶拥挤的公交车进城,约莫半小时;然后为了省一块钱,不换乘而是再步行二十分钟,抵达公司。在这个过程里,构思一篇童话。然后上班上到十二点,火速下楼吃饭(有时叫外卖,节省上下楼的时间),然后开始写作。我们两点上班,我有大约一个半小时拿来写想好的东西,那差不多是两三千字短篇的量,偶尔小宇宙爆发还能够飙到四千字。那时,同事们或午休或戴着耳机看片,整个公司很安静,只有我嗒嗒的打字声。两点到了,但只要上司还没到,我就会再摸半小时到一个小时的鱼,将写好的东西修改润色一番,心里装满一种“赚到了”的快感。
对一个看不见未来的小上班族而言,那时候,写作就是指引我走出漫长黑夜的明灯,是我沙漠般贫瘠生活中唯一的救赎,是我紧攥在手的打开命运之门的钥匙——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怎么可能!
我只是觉得自己憋坏了。最愿意做的事、做得最快乐的事,一直忍耐到了那时。我不说想把耽误掉的时间补回来之类的话,谁的青春没有浪费过?况且你怎么知道那些就是浪费。它们一定有自己的意义。而我那时只是希望能够不停地写。
2007年的大年三十,公司的格子间溢满了下班回家的怨念。那个没人有心思工作的下午,我心安理得地在写一篇《鱼为什么会飞》。题目是模仿苏童的,内容则是关于一条不甘蛰伏在河里的鱼经过努力而能够顺着暴雨游到空中的荒诞故事。
那不是一篇成熟的作品,却在那个新旧交替的时刻带上了某种与未来有关的寄寓。
我现在坐在这里,看着那时的自己。我在写会让他激动不已的《神秘的快递家族》,这是我想要好好完成的一个庞大世界。像是当年的那条鱼,游出河川,看到了辽阔的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