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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第六场(对驳)

歌 队

(首节)

我们也渴望听到这些

聪明人关于诗歌的

一场唇舌之战正在临近。

现在他们都已摆开阵势,

言辞激烈,怒气冲天,

双方都勇气倍增,

头脑迫切而又敏捷。

我们似乎可以预料,

一个将说出

巧妙的俏皮话,

另一个则将把一大堆词语

掷向对手,像连根拔起

一棵大树后所做的那样,

折裂之声响彻赛场。

狄奥倪索斯

现在你们开始辩论!

但你们要注意显示

真正的机智,而不要用比喻

或说些别人都会说的话。

欧里庇得斯

关于我自己,我将最后告诉你们

我在诗歌上的价值和要求。

这里我要先揭露

这个自负的家伙如何蒙骗了

一群观众,而这群傻瓜

在他来以前,已在佛律尼科斯那里

培养了对诗艺的欣赏趣味。

他惯用的手法是先让一个人

独自坐着,蒙着脸,

这人譬如说是阿基琉斯,或者尼奥贝

你看不到他脸,

他一言不发,

悲哀多么空洞无力。

狄奥倪索斯

确实如此。

欧里庇得斯

然后歌队进场,唱出一串

连续的四首抒情歌曲,

而哀悼者依旧一声不响。

狄奥倪索斯

这我倒也喜欢,有时候

我一样喜欢这些沉默,

不下于如今的那些喋喋不休。

欧里庇得斯

因为你是一头驴,

请相信我。

狄奥倪索斯

我也这样认为。

不过为什么他干得那样古怪?

欧里庇得斯

那就是他的骗术,

他想让观众坐在那里猜测

尼奥贝何时开口说话。

与此同时剧情在推进着。

狄奥倪索斯

啊,这无赖,他把我骗得好惨!

(向埃斯库罗斯)

你为什么跺脚,为什么烦躁不安?

欧里庇得斯

他怕我揭穿他。

他就这么胡扯了一阵,

这戏也就过去了一半。

接着他怒发冲冠眉毛紧锁,

像公牛发出可怕的吼叫,

说出一大堆观众听不懂的话。

埃斯库罗斯

哎呀,我真倒霉!

狄奥倪索斯

别说话。

欧里庇得斯

他没有一个字是说得清楚的。

狄奥倪索斯

(向埃斯库罗斯)

别咬牙切齿。

欧里庇得斯

他说的都是有关

斯卡曼德罗斯河边的战斗,

或壕堑后的军营,

或盾牌上铜做的狮身鹰首像。

都是些过分华丽的令人难解的词藻。

狄奥倪索斯

是的,天神作证,

我花了多少不眠之夜

苦苦思索,想弄清楚

那火红色的鸡头马

到底是种什么动物。

埃斯库罗斯

那是刻在船上的标记,

你这傻瓜笨蛋。

狄奥倪索斯

我原以为是埃律克西斯,

费洛克塞诺斯的儿子。

欧里庇得斯

悲剧中有必要引入一只公鸡吗?

埃斯库罗斯

你这个众神的敌人,

请问你的做法是什么?

欧里庇得斯

宙斯作证,我的悲剧中没有鸡头马,

你也见不到鹿头羊,

没有这些装饰在米提亚挂毯上的图像。

当初我从你手里接过诗艺时,

她臃肿,华而不实的词太多。

我先给她服用轻泻药,

让她慢慢瘦下来,

变得匀称利索。

再让她吃些磨碎的小词语,

配合锻炼,

使用酸汤减肥。

然后再来一贴

从书 中提炼出来的健谈剂。

我还喂她

带有克菲索丰 味的轻巧独唱歌。

我的剧中人从不慢吞吞地说话,

也不胡说八道。

总是一上场首先把自己的来历

说得清清楚楚。

埃斯库罗斯

是的,他们的来历都比你好。

欧里庇得斯

戏一开场

我不让一个演员闲着不说话。

我让妇女说话,

奴隶说话也不比女主人少,

我让主人说,少女说,

也让老婆子说话。

埃斯库罗斯

那样放肆

难道你不该被处死?

欧里庇得斯

不,阿波罗作证,不。

那是我的民主方式。

狄奥倪索斯

最好别说什么民主了,

朋友,你这方面的履历不怎么好。

欧里庇得斯

其次我教所有这些人雄辩。

埃斯库罗斯

你确是那样。

但我多么希望你做这之前

自己先被撕碎了。

欧里庇得斯

我引入了诗歌的标准

和吟诵的规则,

以便衡量、评判;

我筹划、安排,

以求峰回路转;

为讨人喜欢,

我窥视一切,探听一切。

埃斯库罗斯

你确是那样干的。

欧里庇得斯

我展示给人们的是

大家熟悉的普通生活场面;

其中任何错误

都会立刻被大家发现。

我未曾用服饰华丽的库克诺斯或门农,

或让他们马具上挂着铃铛,

让观众大吃一惊。

瞧一瞧他的学生,再看一看我的,

鲜明对照不言而喻。

他的学生是些鄙俗的墨盖涅托斯,

粗暴的福弥西奥斯,

是些蓄着长须,挥舞长矛,吹着喇叭的人,

是些扳松木撕人肉的家伙。

而我的学生呢?

是些灵巧聪明的特拉米尼和克勒托丰。

狄奥倪索斯

特拉米尼?一个狡猾得出奇的人;

即使被淹没在灾难的洪水之中,

他也能很快又站在了高处,

身上一点不湿。

先生,他是个字母K,不是个字母X。

欧里庇得斯

我在剧中用争辩的逻辑

教会他们知识的方法,

并使所有的剧中人说话时

努力推断出如何与何故。

因此人们如今

会追溯源头,寻根究底,

而且更善于管理家政,

比以前聪明得多。

他们详察一切,研究:出了什么毛病?

是何原因?又,怎么会这样的?

狄奥倪索斯

是啊,众神作证,现在没有

一个雅典人回到家里

不立即开始四处查看,

并对家人大声嚷嚷:

“喂,陶钵哪里去了?”

“谁吃了鳓狗鱼的头?”

“我去年才买的水罐怎么就坏了?”

“昨天买的蒜头怎么不见了?”

“谁吃了这里的橄榄?”

这时最迟钝的家人们

吓得目瞪口呆,

像米利提德斯那样。

歌 队

(次节)

“这一切你看到了,出色的阿基琉斯。”

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用缰绳

控制住自己,以免你的暴躁

脾气把你甩出橄榄树界外去。

对手的控告很厉害,

要看你如何对答了,高贵的人。

耐着性子,别生气,

不要以骂对骂。

要像水手那样,

收缩风帆,避开狂风。等到风顺浪平时,

再一点点加快船速,进攻或灵活地防守。

你,树起崇高语言丰碑,使悲剧金光四射的

希腊第一诗人啊,大胆地倾注出你的灵泉吧。

埃斯库罗斯

这样的遭遇使我怒不可遏,

和这样的家伙争论,我真不情愿。

但是,为了不让他以为我认输了,我只好应战。

请问:诗人因为什么应得到赞扬?

欧里庇得斯

因为他的机智和教导,因为他使城邦的公民

变得更好。

埃斯库罗斯

那么,如果你做的正好与此相反,

你把高尚有德的人

变成了坏人,

请问该当何罪?

狄奥倪索斯

该死。不用问他了。

埃斯库罗斯

想一想,当初他从我这里接收的

是些什么样的人?

都是些身高六尺的堂堂英雄,

从不逃避公民的义务;

不是如今那样的

懒汉、骗子或无赖。

他们是手持投枪长矛,

头上鬃毛雪白的勇士,

他们在头盔、护胫

和七层牛皮后面有一颗勇敢的心。

狄奥倪索斯

我知道,他又要用盔甲来吓我了,

这事情越来越糟了。

欧里庇得斯

请问,你是用什么办法

使他们变得这么伟大崇高的?

狄奥倪索斯

埃斯库罗斯,你倒是说话呀!

别在那儿傲慢地生气呀!

埃斯库罗斯

我写过一部充满战斗精神的剧本。

狄奥倪索斯

叫什么名字?

埃斯库罗斯

《七将攻忒拜》,

不管谁看了,都会急着要奔向战场。

狄奥倪索斯

哎呀,你那是做了一件坏事情,

你使忒拜人变得更加勇敢,

更加渴望战争。

你因此应当挨打。

埃斯库罗斯

你们自己本来或许也想做英雄的,

但现在你们不想了。

然后我写了悲剧《波斯人》,

赞美了这世界所能展示的最高尚的业迹,

想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渴望得到胜利的花环,

为此去战斗,去征服自己国家的敌人。

狄奥倪索斯

我承认,听到歌队哭喊着已故的

大流士,我真是开心,

当歌队一出来就像这样一起拍着巴掌,

拖长声调哭呼着“万岁!”的时候。

埃斯库罗斯

是啊,这才是诗人应有的作品,

只需想一想,你们就会明白:

高尚的诗人,歌曲的大师,他们一开始

就是为了把你们教育成高尚之人。

首先,奥尔甫斯 把宗教仪式

传授给你们,使你们不再要谋杀;

墨塞奥斯 则教会了你们

治疗的技术和神谕的学问;

赫西奥德 教你们种地,

传授你们:何时采集、何时耕作;

还有神圣的荷马,他的光荣

难道不是来自他

对勇敢、荣誉和正义的赞美?

对军阵、武装、威武的歌颂?

狄奥倪索斯

啊,是的。不过,我想,

他没有教会潘达克勒斯这笨蛋,

因为当他前天在歌队中出场时,

我不知道他怎么的,

头盔先已戴好了,

这时才往上系鬃饰。

埃斯库罗斯

可他教会了许多人,不少是勇士,

其中拉马科斯 就是一位真英雄。

因此,我采用了那样的风格,

描绘出许多勇猛的首领,

帕特罗克洛斯,透克罗斯,这些名字

多么光辉耀人。我多么希望公民们

听到战斗的号角时,能竭尽全力,

仿效他们那样的伟大与高贵。

可是,菲德拉与斯特涅波娅 ?不!

我不会让淫妇的勾当坏了我的戏剧,

在我所有的作品中,从未描写过

任何害相思病的女人。

欧里庇得斯

那是因为你没有得到过爱神

阿佛洛狄忒的恩惠。

埃斯库罗斯

谢天谢地。

可是,那个强有力的女神重重地

坐在了你和你那些剧上了,

终于把你压倒在地。

狄奥倪索斯

宙斯作证,的确是这样。

你的戏表演的是怎么做“乌龟”,

瞧,这不正是你自己遭到的命运?

欧里庇得斯

可是,你告诉我,你这个硬心肠的男人,

我的斯特涅波娅对城邦有什么伤害?

埃斯库罗斯

许多贵妇人,高贵公民的妻子

喝下铁杉离开了人世,

因为受了你《贝勒罗丰忒斯》

场面中的那羞辱。

欧里庇得斯

难道我叙述菲德拉热烈

爱情的故事不真实?

埃斯库罗斯

那倒不是。但是,高尚的诗人

不应当宣扬那些下流的坏事,

更不应该在舞台上展示给观众。

老师们在学校里对孩子们讲道德

我们诗人则是成年人的老师,

我们永远应当讲合乎道德的事。

欧里庇得斯

你对我们讲吕卡贝托斯峰

和帕尔那索斯山上的巨岩,

请问那是在讲好事,教人德行吗?

我们应当讲人的话。

埃斯库罗斯

唉,可怜虫啊,

表达高尚的思想和理想,

必须创造出高尚的语言来。

英雄和神样的伟人说话

应该用庄严华丽的词藻。

须知他们穿的衣袍也比凡人华贵呀。

这是我奠定的艺术规则,

可是你,一开始就把我的规则糟践了。

欧里庇得斯

怎么会呢?

埃斯库罗斯

你让国王和贵人们穿上破烂不堪的衣服,

想引起人们对他们的怜悯与同情。

欧里庇得斯

我倒想知道,这又有何妨?

埃斯库罗斯

因此富裕的公民没人再愿意为城邦装备战舰了;

他们穿上破衣烂衫,哭着说自己穷。

狄奥倪索斯

得墨忒尔作证,他们破衣服下面穿着厚厚的毛衣呢。

在这么哭了一顿穷之后他们会直奔鱼市场而去。

埃斯库罗斯

你还教会了所有公民胡言乱语、闲扯没完、争辩不休。

你使所有体育学校的训练场地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你教会我们的年轻人和长辈顶嘴,讨价还价,

教会水手跟船长提出抗议,听到命令拒不执行。

我活着时就曾告诉过你们,那些无赖什么都不懂,

除了闹着要口粮和喊“吭唷!吭唷!”

狄奥倪索斯

阿波罗作证,他们还在使劲划桨时对着下层桨手的脸放屁,

还有人偷吃同桌人的菜汤,上岸抢劫过路人的衣服。

如今他们闲扯、争吵,不肯划船,

让船只漫无目的地来回漂荡。

埃斯库罗斯

什么坏事不是他引起的?

想一想他描绘的:

鸨母、拉皮条者,

在神殿内生产的女人;

和亲兄弟私通的,

还有宣称“活着就死亡”的。

所以,如今城邦里云集了一些小书吏,

猴子般的民众领袖──他们

总是在蒙骗雅典的公民。

他的戏里就是没有受过良好训练、

高举火炬、参加赛跑的体育健儿。

狄奥倪索斯

宙斯作证,你说得对!在泛雅典娜节,

一个苍白无力

大腹便便的青年想参加赛跑,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头朝前伸着,

远远的落在人群的最后,喘着气。

看到他那副模样,我笑痛了肚子。

瞧,克拉墨科斯人在门口开始打他,

朝他的肋骨、肚皮、两胁、屁股,

最后他挨了一记耳光,

放了一个屁

吹灭了火炬,逃之夭夭。

歌队

(首节)

争论激烈,怒气冲天,一场恶斗正在逼近。

现在他们还难分胜负,

一个是狂风暴雨般地发怒,

另一个是紧逼对手,力图从后面出击,

不能坐等,不是磨蹭的时候,

进攻防守的办法计策多得很。

你们接着干,以各种办法较量:

述说、辩论、争吵:

关于老的、新的艺术,

努力把话说得优雅点、智慧点。

(次节)

如果你们担心观众缺乏艺术的鉴赏能力,

不能充分评价你们

精巧微妙的思想,

别担心,情况并非如此。

所有人此前都参加过战役,

他们每个人都读过书,

都分得清真假。

他们秉性聪慧,而且刚经过

磨炼,变得犀利敏锐。

别担心他们智力不足。

你们放心大胆地开战吧,应当相信,

这些观众会对你们论功行赏的。

欧里庇得斯

好吧,让我来研究一下你的开场白,

它是悲剧的第一部分,

我要首先称一称你值得称赞的艺术,

须知,他在叙述事实时,也是含糊不清的。

狄奥倪索斯

你要称什么?

欧里庇得斯

太多了。请先读一读

《奥瑞斯忒亚》三部曲中的那几句有名的话。

狄奥倪索斯

啊,大家安静!好了,埃斯库罗斯,开始吧。

埃斯库罗斯

“下界的赫尔墨斯啊,父权的机敏守护者,

愿您今日成为我的救星,给我援助,

因为我来到了这地方,我回来了。”

狄奥倪索斯

有什么缺点?

欧里庇得斯

起码有一打的错误。

狄奥倪索斯

什么!台词总共也只有三行。

欧里庇得斯

但是,每一行都有二十处毛病。

狄奥倪索斯

埃斯库罗斯,保持安静,否则

你将无法用三行抑扬格的诗开场。

埃斯库罗斯

对他保持冷静?

狄奥倪索斯

如果你肯接受我的忠告。

欧里庇得斯

你瞧,一开头就有一个天大的毛病。

埃斯库罗斯

(向狄奥倪索斯)

你看出你的愚蠢了吗?

狄奥倪索斯

随你怎么想,我无所谓。

埃斯库罗斯

(向欧里庇得斯)

我哪儿有错?

欧里庇得斯

这几行你再朗诵一遍。

埃斯库罗斯

“地下的赫尔墨斯啊,父权的机敏守护者……”

欧里庇得斯

这就是奥瑞斯忒斯在他被害的

父亲坟墓前说的话吗?

埃斯库罗斯

是的,没错。

欧里庇得斯

那么,他的意思是说,当他父亲

因遭到骗术和暴力而死于一个女人之手时,

骗术之神正在守护着这样的暴力?

埃斯库罗斯

不是那个神, 他在墓前求的是

救星赫尔墨斯。为了说明这一点,

他补充说,这是他父亲赋予他的权力。

欧里庇得斯

那就没有比这更糟的了。假如他从他父亲要求的是

获得坟墓的权利,那么──

狄奥倪索斯

他是他父亲坟墓的盗墓者。

埃斯库罗斯

狄奥倪索斯啊,你是喝了发了霉的陈酿。

狄奥倪索斯

对他再读下面两行。

(向欧里庇得斯)

你,把他的毛病都找出来。

埃斯库罗斯

“愿您今日成为我的救星,给我援助,

因为我来到了这地方,我回来了。”

欧里庇得斯

同一件事情,聪明的埃斯库罗斯对我们说了两遍。

狄奥倪索斯

怎么说了两遍?

欧里庇得斯

你想一想,听我来解释。

他说“我来到”,又说“我回来”,

“来到”、“回来”,不是一回事吗?

狄奥倪索斯

确实如此,就像你说“伙伴,借我

一只揉面团的槽”,同样也可以说

“一只在里面揉面团的槽”。

埃斯库罗斯

不对,你这喋喋不休的人,

它们并不完全相同,我用的这些台词很确切。

狄奥倪索斯

怎么会不一样?告诉我你是如何使用这些词语的?

埃斯库罗斯

一个没有被赶出自己家园的人,可以“来到”

任何国土而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机会;

但一个回家的流放者,

他既是“来到”,又是“回来”。

狄奥倪索斯

阿波罗作证!说得好!

欧里庇得斯,你有什么可说的?

欧里庇得斯

我说奥瑞斯忒斯从未“回来”过,

他是秘密地来到,没有人召他回来。

狄奥倪索斯

赫尔墨斯作证,说得好!

(旁白)

他的意思我丝毫没懂。

欧里庇得斯

再来一句台词。

狄奥倪索斯

是的,埃斯库罗斯,快说一句。

你呢,注意他的毛病。

埃斯库罗斯

“在这坟丘上,我呼唤父亲,

听着,倾听着。”

欧里庇得斯

他又犯老毛病了。

“听着”、“倾听着”,完全是一回事。

狄奥倪索斯

倒也是。不过,你这个无赖,

他是在对死人说话,

即使呼喊他三遍,

死人也听不见。

埃斯库罗斯

那么,请问你的开场白是怎么写的呢?

欧里庇得斯

你听好了。

如果发现有任何重复的地方

或毫无用处的冗词赘句,

你可以朝我脸上吐唾沫。

埃斯库罗斯

快说,我太兴奋了。让我听一听

你的那些精当而又无瑕的开场白。

欧里庇得斯

“当初奥狄浦斯是个幸福的人。”

埃斯库罗斯

宙斯作证,不对。他从来是个不幸的人。

他出生前,他母亲还没有怀他时,

阿波罗就预言:他将来

会成为杀父的凶手。

他怎么可能当初是个幸福的人?

欧里庇得斯

后来他才成了最不幸的人。

埃斯库罗斯

宙斯作证,不对!他一直就是个不幸的人。

因为,他刚生下来时,父母就把他放在一只

泥土做的瓦罐里丢出去,而且还是在寒冷的冬天,

为的不让他长大了成为杀父的凶手。

后来,他带着刺穿、肿胀的双踝,

跛行逃到波吕玻斯那里。后来他年纪轻轻,

却娶了一位干瘪老太婆,

谁知那是他母亲,他挖掉了自己的双目。

狄奥倪索斯

如果当时他是埃拉西尼得斯的同僚,

他就确实幸福了。

欧里庇得斯

一派胡言乱语。我认为我的开场白写得很好。

埃斯库罗斯

不,宙斯作证!我不想再一句一句地审查

你的词语,而是凭借众神的力量,

用一只小瓶子来击败你的开场白。

欧里庇得斯

你用一只小瓶子来击败我的开场白?

埃斯库罗斯

只用一只。

你的抑扬格开场白,每个地方

都能插上“一只小瓶子”,

或“一小张羊皮”,或“一只小口袋”

我立刻就能证明给你看。

欧里庇得斯

你能够证明?你?

埃斯库罗斯

能。

狄奥倪索斯

那还不快读?

欧里庇得斯

“埃吉普托斯,与他的五十个儿子

航行在海上,正如古代传说的那样。

他们来到了阿尔戈斯。”

埃斯库罗斯

“丢失他的小瓶子。”

欧里庇得斯

这跟小瓶子有什么关系?沾不上边。

狄奥倪索斯

再给他来一段,让他再来试一次。

欧里庇得斯

“狄奥尼索斯身披鹿皮,

手举酒神杖,

在帕尔那索斯山上

在歌队中舞蹈。”

埃斯库罗斯

“丢失了他的小瓶子。”

狄奥倪索斯

哎呀!我们被击中了──又是那瓶子!

欧里庇得斯

啐!这算不了什么。我再读一段开场白,

让他再也粘不上那瓶子。

“人没有样样事情都幸运的,

有的人出身高贵,却穷得要死,

有的人,出身低贱……”

埃斯库罗斯

“丢失了他的小瓶子。”

狄奥倪索斯

欧里庇得斯!

欧里庇得斯

什么事?

狄奥倪索斯

收下你的风帆吧,我的孩子。

这小瓶子要刮起大风了。

欧里庇得斯

哈,得墨忒尔作证,我一点不怕。

等着瞧吧,我马上就要击落他手里的瓶子。

狄奥倪索斯

那就继续吧,可要当心那瓶子。

欧里庇得斯

“有一天,卡德摩斯离开了西顿城,

这阿革诺尔之子……”

埃斯库罗斯

“丢失了他的小瓶子。”

狄奥倪索斯

哎哟,我的伙计,你干脆买下他那瓶子吧,

免得他把我们的开场白全击碎了。

欧里庇得斯

我去向他买?

狄奥倪索斯

如果你肯听我的忠告。

欧里庇得斯

不,不,我还有许多开场白要说,

那些话他那瓶子粘贴不上。

“坦塔洛斯之子佩洛普斯,驾着他的那些快马

去皮萨的时候……”

埃斯库罗斯

“丢失了他的小瓶子。”

狄奥倪索斯

你瞧!他又把瓶子粘上去了。

啊呀,我的好人,想方设法

把钱付给他吧。你用一个奥波尔

马上就可以买到它,一只崭新的瓶子。

欧里庇得斯

我以宙斯的名义发誓,还没呢。我还有许多开场白呢。

“奥纽斯在一次收获时……”

埃斯库罗斯

“丢失了他的小瓶子。”

欧里庇得斯

请你让我把第一行朗诵完。

“奥纽斯在一次收获丰硕的果实,

把第一批果实献给神时……”

埃斯库罗斯

“丢失了他的瓶子。”

狄奥倪索斯

在献给神灵的时候?咄!是谁偷走的?

欧里庇得斯

哎呀,你别总是打岔!让他来试试这一个!

“宙斯啊,故事说得像真的一样……”

狄奥倪索斯

你要死了,他又要插那句“丢失了他的瓶子”了,

这小瓶子总是粘在你的开场白上,

就像眼睛上患的麦粒肿。

看在众神的分上,转向他的歌曲吧。

欧里庇得斯

好吧,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证明:

他写的歌曲很笨拙,听上去都是一个调子。

歌队

马上要出什么事啦?

我们思忖着:

在这位诗人的歌曲里

他能找出什么毛病?

须知,在过去和现在的诗人里

数他创作的歌曲

最多最美。

我怀疑,对这位悲剧之王

他能提出什么指控来。

我担心的倒是他自己。

欧里庇得斯

美妙的歌曲!你很快就可以看到。

我把他所有的歌曲化成一个样子。

狄奥倪索斯

我拿些鹅卵石来准备计数。

欧里庇得斯

“佛提亚的阿基琉斯啊! 为何听到了杀人的——

哎,打击,你不来援助?

我们这些居住湖畔的人们正在向祖先赫尔墨斯致敬。

哎,打击 ,你不来援助。”

狄奥倪索斯

哎呀,埃斯库罗斯,你已经被击中两次。

欧里庇得斯

“阿特柔斯之子

阿开亚人中最大的王,听着,听我说。

哎,打击,你不来援助。”

狄奥倪索斯

第三次,埃斯库罗斯,你被击中三次了。

欧里庇得斯

肃静!“阿尔忒弥斯的女仆马上要打开她的庙门了。

哎,打击,你不来援助。

我能预言英雄们一路顺风。

哎,打击,你不来援助。”

狄奥倪索斯

神王宙斯啊!那么多的打击!

我要去沐浴了:我敢肯定

我的肾一定被打肿发炎了。

欧里庇得斯

等一等,你听完另一组歌曲后再走,

那是从他里拉伴奏的歌曲中选出的。

狄奥倪索斯

那好吧,接着说,但请你不要再用那些打击了。

欧里庇得斯

“当阿开亚人的两位统帅,希腊的精英……

弗拉托特拉托,弗拉托特拉托。

他派出了斯芬克斯,可怕的吃人母狗……

弗拉托特拉托,弗拉托特拉托。

她带着长矛和惩罚的右手,这凶恶的猛禽……

弗拉托特拉托,弗拉托特拉托。

他把奖品给了翱翔在空中的迅猛的雄鹰,遇上了……

弗拉托特拉托,弗拉托特拉托。

被转向埃阿斯的……

弗拉托特拉托,弗拉托特拉托。”

狄奥倪索斯

什么“弗拉托特拉托”?从马拉松

或从哪里搜集来这些搓绳索者的歌?

埃斯库罗斯

从最高贵的源头,我把它们带到了

这最崇高的目的地。

我不愿意在缪斯圣洁的田野里

采撷佛律尼科斯 那样的花儿。

他是从一切腐朽的东西中

吸取歌曲,从卡里亚人的笛曲,

米勒托斯 的轮唱曲,还有一些舞曲和挽歌,

你们很快就会听到。把里拉拿给我。

可是,演奏这类歌曲何必用里拉?

扣击响板的人在哪里?

欧里庇得斯的缪斯 ,出来吧。

什么样的诗神唱什么样的歌曲。

狄奥倪索斯

这缪斯不生自勒斯博斯。

埃斯库罗斯

翠鸟啊,在不停地跳动着的海波上

可以听到你的唧唧声。

你让晶莹的水滴

溅湿了一身羽毛。

在屋顶下的角落里

蜘蛛吐出黏性的丝,

吃力地编织着网。

歌声来来回回。

在船尾,在深蓝色的海面上,

爱听笛声的海豚灵活地跳跃着。

神谕和竞技场。

葡萄新枝的翠色,

葡萄的藤令人忘了痛苦。

拥抱我吧,啊,孩子,用手臂。

(向狄奥倪索斯)

你看清这个音步了?

狄奥倪索斯

看清了。

埃斯库罗斯

还有这个呢?

狄奥倪索斯

也看清楚了。

埃斯库罗斯

(向欧里庇得斯)

你,写出这样一些东西的人,

竟敢来责备我的歌曲;

你这个用库勒尼 风格写作的人!

这些东西不足挂齿,可我仍想让别人

再来看一看你独唱琴歌的写法。

“啊,黑沉沉的夜,

这幻景意味着什么?

它来自看不见的世界

充满可怕的预兆,

一个没有生机的生物,

一个黑夜的孩子,

恐怖得让血都凝结的景像,

戴着阴森的黑色面纱,

目露谋杀的凶光,

还有巨大的利爪。

女佣,你们给我点亮灯笼,

拿水罐去溪中汲水,把水烧热,

让我洗掉噩梦的效果。

哎呀,海神!我的梦应验了。

喂,屋里的人,

你们看这可怕的怪事。

格吕克逃跑了,

偷走了我的公鸡。

马尼亚 啊,快来!

山岩神女啊,快追!快追!

我一个可怜的女孩,正在专心致志地

干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转动我的手,纺绩我的线,

纺出一筒管的羊毛线,

想着‘明天一大早天还没亮,

就出门去赶集,出售我的毛线。’

可是,他展开轻盈的双翅

朝着蓝天向上飞啊,向上飞;

给我留下悲叹啊悲叹;

眼里流出的泪水啊泪水,

像我这样丧失父母的孤女,

不得不淌泪啊淌泪。

啊,克里特人,伊达山的儿子们,

拿起你们的弓快来援救;

你们迈开轻快的脚步,

围着她的家站成一个圈子。

啊,阿尔忒弥斯,美丽的女神,

啊,狄克图那,狩猎女神,

带上你们嗅觉灵敏的猎犬,

与我一起彻底搜查这房屋。

啊,赫卡忒,手持光明的火炬,

啊,宙斯的女儿,举起您

敏捷的双手,左手和右手;

把你的光照进格吕克的农舍,

让我可以凭借月光走进去

搜寻我被盗的东西。”

狄奥倪索斯

你的琴歌,我听够了。

埃斯库罗斯

我也唱够了。

现在我要让那家伙上秤,

只有用秤才能检验出我们诗歌的分量,

才能证明谁的词最有分量,他的还是我的。

狄奥倪索斯

那么你俩到这儿来,因为我们必须

像称奶酪一样来称你们的诗艺。

歌队

哎呀,这些才子们多么费劲!

哎呀,他们将要做一些

别出心裁、疯狂、极端的事情!

除了他们谁还会想出这样的办法?

你们瞧,要是有人在街上遇见我,

把这件事情告诉我,我会以为

他是企图欺骗我;我会以为

他的故事是捏造、骗人的,

我决不会相信有那样的事情。

狄奥倪索斯

你们俩各站在秤的一端。

埃斯库罗斯与欧里庇得斯

我们已站好。

狄奥倪索斯

朗诵你们诗句时,紧紧地握住它,

不要松手,直到听见我叫一声“咕咕”。

埃斯库罗斯与欧里庇得斯

准备好了!

狄奥倪索斯

好,把你们的诗歌朝秤里掷吧。

欧里庇得斯

“啊,但愿阿尔戈当时没有飞走——”

埃斯库罗斯

“斯佩赫奥斯河 ,丰茂的牧场──”

狄奥倪索斯

咕咕!放手。嗨,瞧,他的一端

下降的幅度最大。

欧里庇得斯

什么?怎么会那样?

狄奥倪索斯

就像卖羊毛的人浸湿他的羊毛一样,

他掷进了一条河,使它的分量更加重了。

但你抛进去的是一个轻的、带翼的字。

欧里庇得斯

再来,让他再来与我的诗句比一比。

狄奥倪索斯

各人回到秤上去。

埃斯库罗斯与欧里庇得斯

准备好了。

狄奥倪索斯

朗诵你们的诗吧。

欧里庇得斯

“劝说之神唯一的殿宇就是话语。”

埃斯库罗斯

“死神是唯一不爱礼物的神。”

狄奥倪索斯

够了够了。他的一边又下沉了。

他放进了死亡,这最重的灾难。

欧里庇得斯

但我的“劝说”,是个最可爱的词。

狄奥倪索斯

那个词空洞,毫无分量。

考虑一下,用一些分量重的诗句

把你的秤压下去,用某种强大的东西。

欧里庇得斯

我哪里有这样的句子?哪里有?让我想想。

狄奥倪索斯

我来告诉你。

“阿基琉斯掷了两个骰子和四个骰子。”

快朗诵呀,这是最后一次过秤了。

欧里庇得斯

“他的右手抓起一根包铁的大棒。”

埃斯库罗斯

“抛出的战车一辆又一辆,尸体一具又一具。”

狄奥倪索斯

你瞧!他又赢了。

欧里庇得斯

赢我?怎么会呢?

狄奥倪索斯

他投进了两辆战车,两具尸体。

一百个埃及人 也抬不起那样的分量。

埃斯库罗斯

我不想来和他“一行对一行”地比赛了。

让他自己,他的孩子们,

他妻子和家奴克菲索丰一起站到天平上,

让他手里捧着他所有的书,

我的二行诗就足以胜过他们一起的分量。

狄奥倪索斯

你俩都是我的朋友,我无法给你们评判,

你俩我谁也不想得罪,

一个那么智慧,另一个我那么喜欢。

冥王

那么你来到此处,最后毫无结果?

狄奥倪索斯

要是我决断了,又如何?

冥王

带走获胜者,

这样你这一趟也算没有白跑。

狄奥倪索斯

祝你幸运,朋友,那么听我说,

我是下来要一位诗人的。

欧里庇得斯

为了什么目的?

狄奥倪索斯

为了城邦得救后主办歌咏比赛。

你俩中谁能给城邦最好的忠告,

我将带他和我一起回到上面去。

首先我问你们关于亚西比德 的事情,

请说出你们的想法,他正在使城邦痛苦。

欧里庇得斯

城邦对他有什么看法?

狄奥倪索斯

什么看法?

她想念他,又恨他,又渴望他回来。

但是,请告诉我,你们两人对他有什么看法?

欧里庇得斯

我憎恨这样的公民:

他帮助城邦时慢吞吞,伤害城邦时急匆匆。

对他自己是益鸟,对城邦则是个害虫。

狄奥倪索斯

波塞冬作证,这话说得好。

(向埃斯库罗斯)

那么你的看法呢?

埃斯库罗斯

城邦最好不要养狮子,

如果把它养大了,就应该顺着它。

狄奥倪索斯

宙斯,救星啊!我仍然无法裁决。

因为,一个说得那么机智,另一个说得那么清晰。

再来一次吧。让你们每人说出

一个拯救城邦的计划。

欧里庇得斯

如果有人给

克勒奥克里托斯 插上基涅西阿斯的翅膀,

风将把他们吹到海的上空。

狄奥倪索斯

是个好笑的情景,我承认。

但这是什么意思呢?

欧里庇得斯

战舰交战时,手握佐料瓶的人

可以把醋洒下来,落到敌人的眼睛里,

我知道,并且想说。

狄奥倪索斯

快说出来。

欧里庇得斯

当不被信任者被信任,

被信任者不被信任时。

狄奥倪索斯

怎么?我不太明白。

请把话说简单明白点。

欧里庇得斯

假如我们不再信任我们现在

所信任的公民,任用那些我们现在

没任用的人,这城邦就有获救的希望了。

既然当前的做法效果不好,肯定

可以在相反的方向找到拯救的办法。

狄奥倪索斯

说得好,你这帕拉米得斯 ,鬼点子真多。

这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克菲索丰想出来的?

欧里庇得斯

我自己,醋瓶的办法是他想出的。

狄奥倪索斯

(向埃斯库罗斯)

现在,轮到你了。

埃斯库罗斯

但是,请先告诉我,城邦

现在用什么样的人,是贤者吗?

狄奥倪索斯

绝非。

她憎恨、厌恶他们。

埃斯库罗斯

她喜欢坏人?

狄奥倪索斯

不是喜欢他们,是不得已而用之。

埃斯库罗斯

斗篷和皮袄都不能穿 ──

这样的城邦怎么能得救呢?

狄奥倪索斯

假如你想回到上面去,可要想个办法出来呀!

埃斯库罗斯

等到了上面再说,在这里我不想回答。

狄奥倪索斯

不,不,你的酬金是从这下面上去的。

埃斯库罗斯

当他们不再视敌人之国土为己有,

视自己之国土为敌有的时候,

当他们不再认为岁入靠舰队靠税贡的时候。

狄奥倪索斯

说得好,仅仅陪审员就能把岁入啃光了。

冥 王

现在,你裁判吧。

狄奥倪索斯

我答应,

我将选择我心喜欢的人。

欧里庇得斯

哎,别忘了你当时对众神发过的誓言,

你发誓要把我带回去的,选择你的朋友吧!

狄奥倪索斯

“发誓的是我的舌头”,现在我选择埃斯库罗斯。

欧里庇得斯

你做了什么呀,最坏的人!

狄奥倪索斯

我?

我判埃斯库罗斯胜了,为什么不?

欧里庇得斯

做了这样可耻的事情,你还敢正眼看我吗?

狄奥倪索斯

哪有什么可耻,假如观众们不这样以为?

欧里庇得斯

罪恶的人,你要让我留下死吗?

狄奥倪索斯

谁知道呀,如果死就是活,活就是死,

呼吸就是吃喝,睡觉就是一床被褥?

冥 王

狄奥尼索斯啊,现在你们进屋去吧。

狄奥倪索斯

干什么?

冥王

离开前,我要宴请你们。

狄奥倪索斯

好主意。

宙斯作证,我一点也不觉得为难。 d2eoJXr13SC20kSmkgz2ESHb/EfaK2YsRPWmNelSSyFBMDLXKqu1HqNDW8OUuVI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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