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7月间,在延安的窑洞中,毛泽东和以参政员身份来访延安的黄炎培曾经有一次长谈。
毛泽东问黄炎培来延安考察有什么感想,黄炎培说:“我生六十多年,耳闻的不说,所亲眼看到的,真所谓‘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不少单位都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大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继而环境渐渐好转了,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有的因为历时长久,自然地惰性发作,由少数演为多数,到风气养成,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无法补救。也有为了区域一步步扩大了,它的扩大,有的出于自然发展,有的为功业欲所驱使,强求发展,到干部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环境倒越加复杂起来了,控制力不免趋于薄弱了。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中共诸君从过去到现在,我略略了解的了。就是希望找出一条新路,来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
毛泽东对于能否跳出这个周期率的问题,回答道:
我们已经找到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黄炎培说:“这话是对的。只有大政方针决之于公众,个人功业欲才不会发生。只有把每一地方的事,公之于每一地方的人,才能使地地得人,人人得事。把民主来打破这周期率,怕是有效的。”
黄炎培所谓“‘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不少单位都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起先看来似乎是说他所亲身经历中国近代政治史的见闻。然而,他又说,“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则显然所说的“周期率”,又是对数千年来政治史的概括。所谓“政怠宦成”,应出自《说苑·敬慎》引曾子曰:“官怠于宦成,病加于少愈,祸生于懈惰,孝衰于妻子;察此四者,慎终如始。《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所谓“人亡政息”,应出自《礼记·中庸》:“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孔颖达疏:“若得其人,道德存在,则能兴行政教。”“若位无贤臣,政所以灭绝也。”所谓“求荣取辱”,应出自《荀子·荣辱》:“将以为荣邪,则辱莫大焉。”《吕氏春秋·务本》又有“欲荣而愈辱”的说法。唐人子兰《诫贪》诗也写道:“多求待心足,未足旋倾覆。明知贪者心,求荣不求辱。”(《全唐诗》卷八二四)“政怠宦成”,是说地位显贵之后,则政事怠懈。“人亡政息”,是说为政在乎得人,得其人则能推行善政,反之则理想的政治设计终将破灭。“求荣取辱”,是说欲求其荣,反得其辱。看来,尽管黄炎培起初有“我生六十多年,耳闻的不说,所亲眼看到的,真所谓‘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的话,我们把他提出的问题和毛泽东的回答,看作对整个中国政治史的总结,看作对“跳出这周期率”的方法的讨论,可能是正确的。
毛泽东当年关于通过民主来“跳出这周期率”的话,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人谋求实现中国政治形式的现代化的决心和信心。然而现在看来,要切实地真正实践这一意志,显然还需要艰苦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