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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灭后的佛教

一、部派佛教

佛陀示现寂灭了,修行还得继续,僧团希望依据真实可信的佛语继续在解脱之路上前行。比丘们聚集起来,决心将佛陀的遗教记录下来。关于佛经的最初集结,不同的经典记载略有不同,现在最为人们接受的说法是,佛灭后不久,在德高望重的大迦叶主持下,由阿难根据记忆诵出经藏,迦叶诵出论藏,优波离诵出律藏。还有一种传说,认为就在大迦叶们聚集集结佛经的同时,还有一千圣徒,因为未能参加集会,则在别处自行集结了另外的三藏,这两群僧人经典的分歧,最终导致了大众部和上座部的分裂,于是部派佛教时代来临。

尽管第二种说法遭到一些历史学家和文献学家的质疑,但凭借记忆、口口相传的佛经内容有鱼鲁之别,再正常不过了。不同学派所依据的经典,极有可能从源头上就有差别,更别说佛教本身就有着多元化的解经传统。下面一个流传颇广的故事生动说明,当失去佛陀的亲身指导,僧团所面临的问题。

有一次,年迈的阿难游化到王舍城外的竹林寺,听到一个年轻的比丘在唱诵佛偈:

若人生百岁,不见水老鹤。

不如生一日,时得睹见之。

阿难尊者听来奇怪,便纠正说,年轻人,你诵错了,我从佛那里听来的是:

若人生百岁,不解生灭法。

不如生一日,而得解了之。

年轻比丘颇为疑惑,回去问教他偈颂的师父。他的师父竟然回答说:“阿难老朽,不可相信。”于是徒弟仍然按照原来的句子念诵。阿难听到后,内心惨然,觉得自己于世无益,便示寂了。

总之,在佛灭后的近一百年,教团中僧众的意见对立不可避免地激化了,由玄奘翻译的名著《异部宗轮论》详细记载了各个不同部派的传承、分化乃至对立的过程。佛教的僧团也由最初的一个,变成上座部和大众部两个,乃至后来的二十个之多。南传佛教的史书,也同样记载了这样的分裂,只不过部派数目或有不同,当然这种差异本身就表现了南传和北传佛教正统观的差别。

至于部派分裂的具体原因,主要是戒律和理论的分歧。佛灭度前,曾对阿难说,自己曾制定的小小戒可舍弃,然而阿难却没有问哪些戒是小小戒(这也成为后来大迦叶指责阿难的诸多过失之一)。于是后来的僧团往往会因为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戒律分歧而分裂。

关于理论的争论更引人注目,如下三个方面的讨论,最为人所熟知:

首先是“佛陀和阿罗汉观”,较为保守的僧团坚持佛陀和阿罗汉的共通性,佛陀作为人间的圣者,本身就是一位大阿罗汉。激进的部派对此种观点很不满,一方面,他们认为佛陀德行与能力远远超过阿罗汉;另一方面,他们强调阿罗汉会有种种过失,并不如佛陀般完美。

第二是“时间观”,由保守的上座部分化出来的说一切有部强调过去、现在、未来都是实实在在的存在,并非虚无,也不会消失。这一说法甚至引起一切有部内部的分裂,那些更信任经藏的僧人提出异议,认为只有现在才有资格被看成实在,而且世界是刹那变化的。

第三个常被讨论的是“我”的问题。很多部派佛教的僧人们似乎都对佛陀教义中“无我”和“轮回”这两个概念所表现出的矛盾颇感困惑,他们提出这样的问题:既然无我,那么谁在轮回?在般若思想得到发展,“无我”这个概念得以深入细致地分析和解释之前,这看起来倒确实是个理论难题。于是说一切有部中的一部分僧人(被称为犊子部)想出了个新概念“胜义补特迦罗” ,来让轮回重新拥有主体。然而在很多僧人看来,这种将婆罗门教“阿特曼” 换一个表达方式再请回佛教的做法,无异于掩耳盗铃。

就这样,一个统一的佛教僧团,最终不可避免地分裂了,不过也许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更加恢弘、深邃、感人至深的大乘佛教,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发出了它耀眼的思想光芒。

二、大乘运动

大多数的历史学家认为,大乘佛教的兴起在公元1世纪左右,他们的主要依据是,早期大乘经典所用的语言带着很深的时代烙印。不过很多佛教思想家强调,大乘的精神毫无疑问地深深植根在佛陀最初的教义中。印顺法师在他影响深远的著作《初期大乘佛教的起源与展开》中,提出了很多给人启发但不乏争议性的观点,其中很重要的两点就是,大乘佛教的思想源头可以在《阿含经》尤其是《杂阿含经》中找到,而大乘宗教生活的形式则来自弟子对佛陀的永恒怀念。

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承认大乘思想和被它斥为“小乘”的思想之间引人注目的联系。不过“大乘”确实在很多方面显示了自己思想独有的深刻性和广阔性。这种相对于巴利文佛学的特征,在一些人看来,是“发展”了佛陀的教义,而在另一些人看来,则是更加准确而深入地阐明了佛陀的教义。

大乘佛教的兴盛,从某种程度上讲,是一场深刻的佛教哲学变革,我们将在下一小节具体讨论这个问题。不过,在更广阔的视野下,大乘运动可以看作佛教修行体系的丰富和深化。

大乘佛教不视阿罗汉为自己的修行目标,因为他们认为佛和阿罗汉虽然都是圣者,但相差极大,这种差别的本质在于,佛陀对真理有着具体而全面的把握,而阿罗汉只是对世界的一般原理有着抽象而笼统的认识。既然如此,修行者如果只满足于成为一个阿罗汉,而不是佛,那他会被认为是短视和怯懦的。

如何修行成佛呢?答案是“菩萨道”。从原则上来讲,菩萨道的目标是获得对真理的全知,获得“大涅槃”。但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不断增加自己的福报和德行,以滋养智慧。从具体方法上说,修行者需要“六度万行”。“万行”表示一位菩萨应该做一切有助于成佛的事。六度则具体得多,主要包括: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和智慧。在很多大乘经典中,佛陀告诉自己最有天分的弟子们,六度是成佛的必要方法,就像人要到达一个地方,需要腿脚和眼睛。前五度是腿脚,而智慧则如同眼目。

菩萨道非常重视修行者和他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向他人布施,以及安然的忍受屈辱等修行方式,被一再地强调。要真正做到这些则需要“慈悲”,即同情和爱护一切众生;要真正做到“慈悲”又需要“智慧”,即关照到我和他者在本质上的同一性:菩萨放下对“自我”的执著,将爱自己转变为对整个世界的“大慈悲”。因为他们领悟到自己和世界本身无二无别,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对这种不二性领悟得越深入具体,离“大涅槃”也就越近。

三、中观和唯识

与“小乘”不同,大乘佛教有自己独特的经典,其中最重要的如《般若经》、《宝积经》、《法华经》、《华严经》、《涅槃经》等。每部经典,基本上都是一部“丛书”,由一组相关的经典共同构成。大乘佛教理论与修行体系的展开,正是以这些经典为基础的。在中国,《法华经》、《华严经》分别成为祖师们开宗立派的根本经典。在印度,大乘哲学的开展,是以《般若经》为最重要基础的。公元1世纪以降先后风行南亚大陆的两个佛教派别,中观派和唯识派,都将诠释般若经典当作自己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若要列举对整个亚洲思想影响最大的人物,龙树(Nāgārjuna)一定名列前茅。在印度,他是大乘佛学最有力的阐述者,被认为是中观学派的创始人;在东亚,他被崇为“八宗共祖”,也就是说,在汉地盛行的每一个佛教宗派都认为自己的思想源头来自龙树;在藏地,他被认为是显教最重要的论师,在密续中则是一位强有力的本尊菩萨。

根据现存的几部汉文和藏文传记 ,龙树出生在南印度,童年出家,聪慧过人,及至壮年,对各种学问都精通无碍,以至于对佛法产生轻慢,于是想招集门人自创门派。后来的故事颇有传奇色彩,据说龙宫的大龙菩萨哀悯他将要落入邪见,就把他接入龙宫,令其尽阅其所藏的大乘经典,龙树阅后,大开眼界,才衷心服膺佛法,用后半生弘扬大乘。

龙树最重要的两部著作《中论》和《大智度论》 都是对《般若经》经义的说明和阐发。区别在于,前者是以经义为依据自成体系的论著,被汉地学者称为“宗经论”,而后者是对《摩诃般若波罗蜜经》的注释,被称为“释经论” 。在这两部论著中,龙树细腻完整地讨论了大乘的“空”,以及以此为依据的修行方法,这两方面的内容,后来都成为诸多佛学流派的理论基础和思想来源。忠于龙树传统,并更细致地阐发“空之哲学”的大乘学者们被称为“中观派”。

中观派对“绝对客观”表示怀疑,他们所攻击的是这样一种偏见:认为世界上有所谓“独立自存”(用术语讲叫“自性”)之物。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是导致我们在轮回中经受痛苦的根源。于是他们修行方法的核心便是生起观照的智慧,通过不断地破除邪见来达到对世间万法皆“无自性”的认识,从而了无执著,达到解脱。

这种讨论问题和修行的方法,随着深化和普遍化,后来引起了一些大乘学者的不满。一方面,中观派似乎太过关注对外部世界概念的分析,而缺乏讨论世界何以能够在我们的心中显现这一个看起来更关键的问题。另一方面,中观派彻底的怀疑论的观点,又很容易导致智慧不够的人堕入可怕的虚无主义中。

与龙树同样伟大的无著和世亲两位菩萨,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阐述了他们后来被称为“法相唯识学”的卓越思想体系。在署名无著的伟大著作《瑜伽师地论》中,唯识学的理论和修行方法得到了全面的讨论,通过对外部概念的类型学和哲学分析,唯识学者们观照到万法皆为心识所变现。于是开始详尽而深入地讨论心识问题,通过细密繁琐地分析我们的内心世界,一种以心为基础,转化妄念成为智慧以得到解脱的修行方案被成功地建立起来。与中观派学者相比,他们更喜欢建立而非批判否定概念,在这点上,他们又被认为是说一切有部佛学方法的继承者,而不像龙树那样被认为是此一学说最强有力的批判者。

四、密乘

据说,无著在写作《瑜伽师地论》的时候,每日白天与学生讨论,夜里深入禅定,上兜率天请教弥勒菩萨自己还感觉有疑惑的问题。这个故事多少让我们联想到密教的本尊修法,似乎也在暗示所谓的秘密乘和显教大乘之间的关系。

一般认为,公元7世纪左右,密乘在印度开始流行,并逐渐成为佛教中最重要的流派。此时大乘佛教哲学已经被讨论和深入思考了几百年,各种理论互相借鉴,各位大论师不断完善各自流派的思想体系,最终的结果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中观派和唯识派通过论战互相了解了对方的优势,并以此来补充自己的学说,从而形成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佛教哲学中观—瑜伽行派;其二,在解决了抽象的理论问题后,人们对实际可操作的具体修行方法更加重视。

密乘佛教,拥有一整套深具哲学内涵的象征体系,中观学和唯识学的各种深奥观念,被具体化成了各种颜色、本尊、种子字、坛城等等。修行者通过观想和体悟这些具体事物,来达到甚至超越沉思抽象哲学命题所领悟到的境界。对密教来讲,让普遍的真理在有限的具相中展现其无限性,才是有效且彻底的修行方式。总之,密教并不是拒绝哲学,而是将哲学象征化、符号化、实践化了。

对密教的批评,多数来自于其看似非常印度教化的修行方式,这些内容被认为当年曾遭佛陀批评和排斥。但是如果深入了解,就会发现,一种更合理的说法是,佛教在很深刻的程度上改变了印度教,以至于这个古老的宗教传统在密教那里从本质上被佛化了。即使通过性爱来修行,这种被认为离开原始佛教“远离爱欲”的教义最远的修行方式,也深深烙上了体认缘起性空,破除执著,以达至解脱的印记。

不过从历史上看,佛教这种“暗度陈仓”的方式,似乎走得过远,以至于失去了使得早期佛教充满生机的理论和社会批判性。当伊斯兰教席卷整个南亚次大陆,佛教最后的大寺庙被摧毁后,佛教在印度的复兴便步履维艰,很多印度人已经不把佛教当作印度传统宗教体系之外的独立部分了。 IN6LZ+s/eo7wC4rffMptHQldf3wvfPmVH3Tx4efjWdNHM14a1ZzxsiNdDHqzH2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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