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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度陈仓

第二天一大早,家里的二管家李承恩就送来一摞请柬,说道:“东家,这是这几天收到的请柬,都是请您去赴家宴或是谈生意的。”自从郭如意带着冯掌柜的儿子去给应天方面送粮食之后,沈万三看家里的事情实在太多,冯掌柜还要打理生意,分不开身,就让这个老实巴交的李承恩做了二管家,暂时顶替了郭如意的位子。

随着财富的增长,沈万三的地位越来越高,社交的面也越来越广,接触的人越来越多,每隔一两天,就会收到各种人送来的请柬,同时,还会有各种身份的人前来送拜帖,希望和他谈事情。郭如意在的时候,他一般能酌情或者替沈万三挡驾,或暂时接下,然后统一交由沈万三处理,让沈万三省去了不少麻烦。但是,这个李承恩初次接触这些事情,不敢擅自做主,就都拿了来,让沈万三过目。

沈万三接过来,发现李承恩分几次把请柬交给自己,一次递过来一沓,最后一次只递过来一份,他心领神会,一定是送请柬的人给了他好处,他害怕自己看不到,故意单独把那份交给自己。对于手下人小小的贪墨,沈万三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很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所以从来不加干预,只要不过分,他是不管的。只是心里觉得好笑,这个李承恩用这种手法也太外行了。

正在这时,有下人进来,禀报说:“老爷,郭管家回来了。”沈万三大喜,把那一堆让他头痛的东西扔在桌上,说道:“快让他进来。”那下人道:“郭管家正在换衣服,让我提前来告诉老爷一声。”

过了不久,郭如意就走了进来,不用和他说话,沈万三凭眼神就知道事情办成了,他笑道:“这趟辛苦你了。”郭如意道:“不辛苦,不辛苦,事情总算是办成了。对了,这次多亏了老掌柜的公子,要是没有他,我这趟差事还不一定能顺顺当当地办成呢。”随之他转头对门外叫了一声,“冯宁快进来,见见东家。”冯宁是冯掌柜的大儿子,为人机灵,一直跟着老爹帮沈万三打理生意,但是却很少和沈万三见面,更别提说话了,不过,他一点都不怯场。

“东家您安。”这是冯宁进来的第一句话,沈万三笑道:“听郭如意说,这次你出了大力气?好呀,年轻人就应该有上进心。”他心里却在想,这个冯宁一定是把郭如意伺候得舒舒服服,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让郭如意这么抬举他。有了这个想法,沈万三就本能地有点厌恶冯宁,他最讨厌的就是下头人结党,不过,这也是不能避免的事情,只要不过分,他还是假装看不见。自己当年不也是从小伙计一路上来的嘛,不巴结不逢迎上司,想出头不容易,这也是人之常情。

沈万三又夸奖了冯宁几句,冯宁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郭如意和沈万三有很多私密的话要说,而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不能听的,所以,他很知趣地告辞了。“东家,事情都办成了,丁爷在应天府等着您呢,您什么时候出发?”等只剩下沈万三和郭如意两个人的时候,郭如意小声问。

沈万三知道不能再拖了,就道:“这几天就去,不过要掩人耳目。”他觉得应该把自己要去应天府的事情和卞元亨透透气,不然让他觉得自己背着他单独去巴结应天方面,会让他产生不好的想法。

和卞元亨通气之后,沈万三就大张旗鼓地准备回老家,在这之前,他在各个场合说自己要回老家修建老宅,同时修建沈氏祠堂,给家乡做一些善事。这在当时人的眼里看来,是应有之义,一个人一旦有了财富权势,那么衣锦还乡,给家乡做些事情就是理所应当的了。尤其是修建祠堂,更是一件大事,每个人都想把自己的名字永远镌刻在修造祠堂的功劳碑上,让同族的人世代纪念。

沈万三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为了不引人注意,他用回乡的名义,掩盖了自己去应天府的事。觉得舆论制造得差不多了,他就带着一众仆人和成群的车马出发了。一路跟随的自然有郭如意,苏州的事情就交给冯掌柜和李承恩来打理。

出城的路线完全按照去老家的路走,去应天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生性谨慎的沈万三在走了一天之后,留下了郭如意和几个心腹的小厮,然后让其他人接着去老家,“告诉老太爷和大奶奶二奶奶,我有点事先耽搁几天,随后就跟上来了,你们几个先走。”等其他人按照他的吩咐上路之后,郭如意道:“东家,咱上路吧,趁天还不晚。”

沈万三摇摇头,道:“我要的就是天黑,等天黑了再上路,免得惹眼。对了,把你随身带的衣服给我一件,我这一身太鲜亮了,惹眼!”虽然郭如意对沈万三行事的谨慎风格早就习惯了,但还是觉得他这两个要求有点多余,说道:“离开苏州都这么远了,又走的是水道,认得咱们的人不多,不用等到晚上。东家您穿这一身也不显眼,大街上比您穿得好的多了。”

沈万三还是摇摇头,坚定地说:“不行,想要把事情做成就不能留下一点点小纰漏,你怎么就知道水道上没人认得我?如果有人认出我来,回去一说我去了应天府,那什么都完了。还有,你看看这大路上穿我这一身的多,还是穿你这一身的多?自然是穿你这一身的,我要的就是隐于无形,快去办吧。”

郭如意只得去找了一家茶馆,沈万三选了郭如意一件最破旧的衣服穿上。等到天黑几个人才从水路向应天府出发。

坐船走了几天,到了之后,沈万三却不急着上岸,他想看到丁掌柜的面,确定没有出什么纰漏之后再上岸,就让郭如意先去联络丁掌柜。丁掌柜自从跟了沈万三之后,一直是小心谨慎,兢兢业业。看着沈万三的事业一天天扩大,他愈加觉得自己跟对了人。听到沈万三要他准备一批粮食来应天府之后,他又为沈万三的长远打算心服。这几天,他一直在客栈里等着沈万三来。看到郭如意,他马上跑到码头上迎接沈万三,同时吩咐手下人准备好上房,好让沈万三休息。

“东家,您的吩咐都办妥了,这些都不用忧心。我看您还是先休息休息,住处我都找好了。”丁掌柜道,他早就为沈万三准备好了住处,一应吃喝都计划好了,一定要借这个机会让沈万三满意。

沈万三喜欢这种被人尊重的感觉,尤其是看到丁掌柜那驯服的眼神,他更加觉得放心。来到丁掌柜准备的住处,沈万三看是一间干净的大屋,很是满意。紧接着丁掌柜就安排了酒席,当然了,无论在酒桌上还是别处,沈万三是绝对的主人,没有一个敢强迫着灌酒。

沈万三喝了一小杯,说道:“还是想想怎么和刘基见面吧。”丁掌柜已经知道了沈万三的意图,不过这件事太过重大,他又抱定了那种习惯的“万事万言不如一默”的处世哲学,尽量不发表意见。

“这还得东家您拿主意,不过我看事情也简单,咱们是来送东西的,他……”丁掌柜的话说了一半,沈万三就打断了他:“送是送,但是,怎么送得让人舒舒服服开开心心,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一夜,沈万三都在想怎么和刘基打交道,怎么把这大礼送得巧妙,送得恰到好处。不过,想想这也有点杞人忧天,本来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似乎没必要弄得这么复杂。

让他意外的是,第二天一大早,丁掌柜带着两名官差似的人找到了沈万三。沈万三看到两个公门中人,微微吃惊,丁掌柜赶紧解释道:“东家,这两位差爷是奉了刘基刘先生的旨意,专门来接您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您来了应天。”沈万三也很奇怪,自己才来了一天,难道真的被人认出来,然后告诉了刘基?可是,这也太玄乎了些,就算应天府满城都是官府的密探,那也不能这么快就认出自己来,自己又不是常来应天的人。

心里虽然奇怪,但沈万三还是跟着这两个公差走了。公差很客气,小心地对沈万三道:“这位爷,我家刘大人专门差遣我俩来伺候您。他还在等着您,要不咱们这就去?”沈万三此时还是一身旧衣服,和刘基见面为了让对方重视自己,最好在穿戴上撑起门面,就拱着手,道:“两位差爷,稍待片刻,我去换身衣服。”说完,他就对郭如意低声吩咐了几句,郭如意一个劲儿地点头,然后匆匆地跑出去。

丁掌柜把两位差人请进屋里奉茶,不大会儿工夫,就见郭如意拿着一个包裹进来,伺候着沈万三进了内屋,再出来时,沈万三已经是一身的珠光宝气。这两位差人还从来没见过穿着这么豪奢的人物,不自禁地更加对沈万三刮目相看。同时明白沈万三这一身衣服和饰品是现买来的,目测着要花去不少银子,看来此人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不然刘基也不会专门让他们来请他。

沈万三一打眼色,郭如意马上拿出两个纸封的小包来,恭敬地递给两个差人,笑道:“这是我家老爷送给两位的茶水钱,敬请笑纳。”那两名差人凭手感知道这纸包里起码有五十两银子,心里既激动又不敢相信,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万三笑问道:“那咱们就走吧?”差人赶紧点头,然后忙不迭地在前面引路。沈万三上了马车,带着郭如意,在两名公差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刘基办公的地方。

这是一座大院子,比沈万三前次来应天府看到的院子稍微宽敞整洁一些,也更加有威势。大院所在的这条街,许多差不多的建筑物,都是各大官署,大院子里出出进进的也都是身穿公服的官吏。

沈万三跟着那两名差人走进了院子,一个文吏看到他们,马上走过来,问道:“这位就是沈员外?”那两名差人赶紧答应,沈万三也拱手行礼。那文吏不冷不热地道:“刘先生在等着你呢。”说着,就带着沈万三一个人来到了刘基办公的地方。

刘基看到沈万三进来,赶忙起身,沈万三抢先一步,在他招呼之前深深一揖,恭恭敬敬地道:“见过先生,幸不辱命,我答应的事儿都办妥了,这次来就是专程来复命的。”他的口气完全是一种下属对待上级的口气,好像是刘基委派他去办公务似的,这样更显得他和刘基是“自己人”。

刘基微笑着看着他,道:“那多谢沈老爷了。”沈万三连连摇手,道:“先生千万别这么叫,折我的阳寿,万万不可。谁不知道您是半神半仙的人物,这一个‘爷’从您嘴里说出来,小人实在是受不得,受不得!”

刘基是个名士,更精通星象占卜,所以当时许多人把他看作是半人半仙的人物,在他的家乡也流传着许多有关他的传说。这些事情沈万三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不甚了了。

刘基请他坐下,然后问道:“想必卞元亨没少让你吃苦头吧?事关机密,我不得不如此,不过,这一试也知道了你的忠心,不算是坏事。”沈万三知道他说的是卞元亨威逼他的事情,就无所谓地道:“亏得先生想到了这个办法,不然我也没有一个表忠心的机会。现下好了,我是铁定了心要跟着先生和朱丞相了。”

刘基始终面带微笑,道:“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我是怎么知道你来到应天的?呵呵,这可不是我能掐会算,你看看这封信。”说着,递给沈万三一封书信,沈万三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来,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富贵船已出航。”署名是“洪峰”。看到这个名字,沈万三就知道是卞元亨泄露了自己的行踪,怪不得自己一到应天府就被刘基找到了。

沈万三心想:不用说,我就是这个“富贵船”了,从这个名字就看得出,他们对我是有所求的,看来我还有利用的价值,有价值就好,你用我,我也用你。他把信交给刘基,笑道:“说是‘富贵船’也不为过,小人这次带来的不仅是粮资,还有这个。”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沓银票,“这是五万两银子,先供应先生,另外,我还有心意。”

说着,沈万三细心观察着刘基,他一出手就拿出五万两银子,是想对刘基行贿,他才不相信关于刘基的种种传说。不过,他也害怕刘基是范文杰那种油盐不进的腐儒,就用了一种很隐晦的方式把这笔银子交到刘基手里,而且声言是“供应先生”。刘基如果想据为己有,留下就好。如果不想,也免去了自己行贿的嫌疑。因为他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可以理解为自己为应天朱家政权提供金源,也可以理解为给刘基私人的好处。

刘基不客气地接过银票,自己揶揄自己道:“我这半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银票呢,今儿算是开眼喽。”沈万三看不出他是想把银票据为己有,还是怎样,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外面跑进来一个书吏,一边喘气一边说:“先生,丞相来了。”

刘基有些意外,随即对沈万三道:“沈老弟,我家丞相要来了,我看你还是……”沈万三没等他把话说完,就领会了他的意思,道:“我先告辞,等先生有空了,再来聆听先生的教诲。”刘基摇摇手,道:“不用,委屈老弟去后堂暂且躲一下。”说着,他带着沈万三进了后堂,把沈万三安排好了,走了出来。

这时候,朱元璋已经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他面色阴沉,看到刘基,说道:“先生,连日来的军报对咱们很是不利,我看陈友谅这次想孤注一掷!”刘基赶紧道:“这是不言而喻的,莫不是又有什么新的军情,不然主公为何亲自来我这儿?”朱元璋现在并没有脱离小明王的管辖,虽然实质上已经独立,但名义上还是“丞相”。不过,他的幕僚们私下里都心照不宣地称呼他为主公,这表明在他们心中,朱元璋才是唯一的主人,那个天子小明王不过是傀儡罢了。

朱元璋和几个将军、谋士平时都像朋友一样相处,没有什么礼数规矩,不打招呼就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又和徐达、李善长他们商量了一番,越来越觉得这次大战不同以往,就现在的军情看,我方胜算不大……陈友谅有安庆、九江、武昌三处重镇,占地广阔,仅水军就十倍于我,又赶造巨舰百余艘,且还在四处征集军舰,我看此战凶险!”朱元璋的声音里充满忧虑。

刘基沉思了一会儿,道:“主公,眼下还应安抚好张士诚,以免两面受敌。陈友谅虽然船多人多,我们只要做好万分的准备,也不是没有胜算。”

朱元璋这几日看军报看得是心神不宁,今天忽然来刘基这里也是心血来潮,原本就不指望能一次商量出一个克敌制胜的办法来,就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说道:“我不打搅你办公事了,走了。”刘基赶紧起身,躬身相送,道:“送主公。”

朱元璋走了,刘基把沈万三请出来,两人又谈了几句。沈万三看刘基有心事似的,时不时有下属送来各种公文,不好在这里耽误他时间,就道:“刘先生公务繁忙,我先告辞,钱粮交割的事,还望先生派人来。”刘基道:“这个好说,我这就派人。”

沈万三独自一人出来,和郭如意会合,然后回到了住处。丁掌柜正在那里等着他,看到他回来了,先观察了一下沈万三的脸色,就猜到事情办得很顺利,笑着问:“东家,事儿办得可好?”沈万三笑道:“好,比原先想的要好。”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直犯嘀咕,在刘基那里,他听到了朱元璋和刘基的对话,从那一番对话里,他听出,朱元璋对击败陈友谅似乎并没有信心,心想:“还好我两头都押宝了,不管谁输谁赢,我都能说得上话。”然后他开始想,刘基会不会私吞自己的银子,正想着,丁掌柜小声问:“东家,您说这刘基刘伯温,真的是神人?他怎么就知道您来应天府了呢?”

沈万三神神秘秘地道:“老丁呀,你也有六十多了,什么神人不神人的,我就不信有什么神人,我就信人心。有人心就有银子,不管他是贩夫走卒,还是公侯将相,都喜欢银子,喜欢银子,他们就得喜欢我……” IfBI0ZMq1tOD8TobXN1KQ2Ux1k/YJO3uWN+HiasEiwd7z2hVpi0cYt4bjR6E79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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