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刀又架在了沈万三的脖子上,沈万三号叫着,不停地叫自己是冤枉的,但是无济于事,一向和他交情颇深的卞元亨此时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对他的申诉充耳不闻,任由亲兵把他按在地上。
“沈万三,你可真是胆大包天,诚王对你不薄,你居然私通朱贼,现在证物俱在,你还喊什么冤枉!”卞元亨道。沈万三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刘基会害自己。不过,他知道眼下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自己想这些了,把脖子上的刀子拿开才是重中之重。
每当遇到这种危难,他的大脑就会飞快地运转,构思着应对危局的办法。越是面对这种局面越要镇定,多余的废话不能说,必须要说到要害,尽量撇开自己的嫌疑,或者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以拖延时间。于是,他冷笑一声,道:“卞元亨,你想想,如果我真的和朱元璋私通,他们为何要揭发我?把我留下来做眼线不是更好吗?这明显就是一招反间计!”
卞元亨道:“反间计?呵呵,你一不是大周的文官,二不是大周的武将,刘基把反间计用在你身上,是不是太把你当作人物了?”
沈万三知道,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了,为了争取活的希望只能说谎,就道:“但是,我有银子……我奉命去应天府送粮,这是诚王的差事,我敢不去?不瞒你说,我现在也是小有名气,刘基就派人百般拉拢,希望我能为他们做事。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忠义二字尚且知道,怎么能做出对不起君父的事情?所以,我断然拒绝,他们或许是因此想报复我。”沈万三想了想,似乎这个理由有点站不住脚,就又加了一句话,“就算不是报复我,把我除掉,对诚王来说,也不是好事,日后粮草军资多多少少会受损。”
卞元亨道:“你如今已经是将死之人,家产抄没是应有之义,这样一来岂不是我大周国库为之一满?对我大周来说,是件好事。”沈万三道:“卞将军错了,我生意遍天下,苏州这点算得了什么,大江南北,有我多少家商号?我沈某人敢夸口说,如今的天下,做生意而不知道我是谁的,恐怕没有几个人,我一死不算什么,对诚王和大周的声誉恐怕有所牵累。到时候,谁还敢来大周地面上经商?那不是把有钱人都逼到了朱元璋的地盘上去了吗?这个道理,见到诚王,我自会申辩,以诚王之圣明,自然知晓。”
卞元亨不为所动,道:“可是,你见不到诚王了。诚王早有命令,凡是通敌的一律就地格杀,绝不留情……”他一句话没说完,沈万三忽然想到了什么,就看着卞元亨,道:“我一人死不足惜,有一句话,我想在临死前对将军说,听与不听全在将军。不过,我觉得将军一定是愿意听的,就算是我求你吧,我沈某人和将军相识不是一日,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可是一笔一笔地都记在心里,一笔都没有少记,是吧将军?”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卞元亨一眼。卞元亨自然听得出他的意思,很明显,沈万三是在威胁他,这么多年来两人之间的金钱交易未断,卞元亨为人十分谨慎,每次都做得十分小心,但是正因为他的十分谨慎,才从沈万三这句话里感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威胁,沈万三不是一般人,谁知道他有没有留着一手。不过,卞元亨并没有露出丝毫慌张的样子,他还微笑了起来,轻声说:“哦,原来是沈爷想留下临终遗言,怎么说你也是江南半壁的商界翘楚,让你留下临终遗言也是应当。那你说,咱们是在这里说,还是到你屋里去说呢?”
说着他一摆手,押着沈万三的兵勇马上放开了他。沈万三理了理衣服,神态自然地朝着客厅一摆手,道:“请。”其实,他的心里相当杂乱,但是,经过那么多惊险场面之后,他已经磨炼出了奇特的能力,内心越是波澜起伏,表面上越是泰然自若。
卞元亨当先走进客厅,沈万三紧随其后,一进客厅沈万三就道:“我屋里有壶好茶,咱们喝着说吧。”他也不理卞元亨是否答应,当先从客厅进了后堂。卞元亨示意随从留下,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沈万三心里奇怪,卞元亨一向谨慎小心,他现在是带人来缉拿自己,居然不避嫌疑地独自一个人跟自己密谈,也不怕被下属看到。这太奇怪了,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沈爷,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办完你的事儿我还有一大堆公事要办。”卞元亨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沈万三也坐下来,说道:“卞将军,何故要置兄弟于死地呢?我待将军可是一向不薄。”卞元亨忽然笑起来,笑得非常诡异,说:“你自己做下了什么事自己不明白,还来问我?做下了事就要承认……”说着这句话,他忽然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又恢复了从前和沈万三称兄道弟时的模样,“何必在我面前做戏呢?我都知道了。”
沈万三看着他的神情,希望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哪怕一点信息,但是,却怎么也想不出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从他的神色和他说的话中分析,似乎自己并不是非死不可,还有回转的余地,那卞元亨是想要银子?可是,这似乎又不太符合卞元亨的性格,他手里不缺银子,就算想要也不会用这种办法。想了一会儿,沈万三拿定主意,自己背后有潘元绍撑腰,只要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就有翻盘的机会。于是,他的态度开始变得强硬起来,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将军,这大周朝堂上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相信自会有人替我申冤,就算我今日被你冤杀了,这冤情早晚有大白的一天!”
卞元亨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沈万三你做的戏可是真好。如果不是刘基刘先生给我透了底,我还真的被你给蒙骗了。”沈万三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只见卞元亨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道,“这封信同样是刘先生写的,不过,一封信可以让人死,另外一封呢,则可以让人活,这个人就是你。”说着,他把信交给了沈万三。
沈万三接过信,默默看了一遍,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却和刚刚那封要自己命的信截然相反。在信里,刘基先是夸赞沈万三对朱元璋的爱戴之心,迫切期望其弃暗投明,重要的是最后一句:“弟可与洪峰潜于姑苏,更望弟多为我军筹措钱粮,待得日后定鼎天下,尔等皆为有功之人。”
这下沈万三彻底明白了,他看着卞元亨,沉声问:“不知道这位‘洪峰’是何许人也?”卞元亨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说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日后你我还要一同为刘先生做事。”说着他又神神秘秘地看了沈万三一眼,又道,“当然了,这封信你不愿意收,我还可以给你前一封,那封可是催命信,收了我就要秉公执法,杀了你这个通敌的奸细。怎么做,相信沈兄自有主张。”
沈万三万万没有想到,卞元亨居然是朱元璋的人,而且会来逼迫自己也投靠朱元璋。刘基这一招果然狠毒,如果自己不答应,那就是通敌,只有死路一条,就算自己把卞元亨投靠朱元璋的事情说出去,张士诚也不会相信,甚至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而且卞元亨手里还有一封刘基写来的书信,完全可以说自己是为了逃脱罪责,诬告他人。在做了短暂的权衡之后,沈万三做了决定,他微微抱拳,说道:“能为刘先生效命,沈某三生有幸!”
查抄沈府的兵勇像来时一样,迅速离开。沈万三一路把卞元亨送出去,卞元亨连连致歉,道:“如若不是沈兄说明了来龙去脉,我险些中了刘基老贼的反间计,说来实是汗颜,我改日再登门谢罪。”说完,他就带着兵马离开了。
沈万三站在大门口,看着一队人马离开,内心是五味杂陈。不过想想这样也好,自己本来就想靠上朱元璋这条线,现在好了,这条线是铁定连上了。不过,心里总是不得劲儿,他转身回去,对惊魂初定的家人们说:“没事了,该睡觉睡觉。”
此时,冯掌柜已经听到消息跑了过来,沈万三看到他,说:“我准备回老家住几天,我走了之后,这里就交给你了。对了,苏州各家账面上都给我抽点银子出来,我要带回去。”
卞元亨这次带兵来查抄沈万三的家,并没有征求任何人的同意,更没有和上峰通气,完全是自作主张,如果沈万三不说,高层没有一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