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间,我已在美国求学五年有余。在这片富有自由气息又充满挑战和竞争的土地上,我努力扎根生存,打拼发展,虽几经起落,饱尝酸甜苦辣,却邂逅了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朋友和老师。其中,对我影响最深的就是我在求学期间遇到的各位恩师,而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明尼苏达大学双城分校( University of Minnesota-Twin Cities ,以下简称“明大”)电子工程系的约翰·凯弗教授( Prof. John C. Kieffer )。
在明大求学的两年里,凯弗教授是我的课程导师( Academic Advisor )。他于 1993 年当选国际电气与电子工程师学会会士( IEEE Fellow ),是编码理论和信号采样领域的著名学者。在我修读研究生课程期间,凯弗教授的言传身教对我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作为我学业上的导师,他曾给予我很多帮助,至今让我深怀感激。
2009 年 9 月初,在凯弗教授的办公时间,我首次见到了这位温和、睿智的长者。他六十开外,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声若洪钟,健步如飞。据他自己介绍, 1967 年至 1970 年间,他在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 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Urbana Champaign )数学系读研,连续三个夏季学期马不停蹄地修课,仅用三年时间就完成了硕博连读的全部学业和科研任务。这学期他主讲专业基础课概率论与随机过程,授课时间是每周一、三、五上午的 11:15 ~ 12:05 。起初我以为提前十分钟到教室已是绰绰有余,可刚到教室门外我便一眼望到了凯弗教授的背影。看着他正用左手在白板上奋笔疾书,我意识到自己来得并不早,于是赶紧找个前排的位置坐下,忙不迭地认真记笔记。为了照顾后排同学,凯弗教授书写的英文字母和数学符号都如鹅卵石般大小,个个清晰可见。到了上课时间,课程准时开始,此时左中右三块白板上已经全部写满了英文单词和数学公式。凯弗教授稍作停顿便开始讲课,刚刚重述完课堂提纲就将左边白板上的板书抹去,更新后续内容。迟到的同学必须以双倍的速度记笔记,奋起直追半节课才能赶上板书进度。他的讲解明晰、具体、深入浅出,让人信服不已。
刚开始两周,我每次上课都很紧张,下课时手心总会沁出细密的汗珠。后来我渐渐适应了凯弗教授的风格,每次力争 11 点准时赶到教室,并利用他讲解的停顿间隙抄录板书。在课堂间隔的提问环节,我可以对照笔记做一点归纳总结,然后在课上问些简单的问题。凯弗教授还经常在课堂上穿插讲解一些关于作业的提示:有时是示范作答,详解一道大题的第一问;有时是指点迷津,先证明一个引理;有时是旁征博引,提供一道与作业题目类似的例题。学生如果在作业中碰到了疑难点或是对课上讲过的内容仍有不理解的地方,都可以在课后或办公时间找他,他总是耐心地和学生讨论。他对按时提交作业的规定执行得非常严格,过时不候,无论明州冬季多大的风雪严寒,都不可以成为拖欠作业的理由,迟交的作业一律不予批改。此外,凯弗教授还会在网上及时更新每节课的授课提纲,以便学生回顾复习。虽然他的授课风格充满了跳跃性,但是一个学期下来,我们都感到这门课的作业和考试相对容易入手,而这与凯弗教授的用心良苦和适度点拨密不可分。
凯弗教授主持的首次考试也令人难以忘怀。那天,他与课程助教( Teaching Assistant ,简称 TA )分别站在教室讲台两侧,将装订好的试卷传发下来,然后要求大家把试卷背面朝上,静候开考指令。这是第一次期中测验,我们当中有相当多的同学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势,一拿到试卷就下意识地开始翻阅,结果都被他毫不客气地逐一点名,严肃警告。回想起他当时突然指着我说的那句“ Man in the second row? ”,我至今仍心有余悸。看到大家面面相觑,凯弗教授恢复了往日授课时既温和又从容自信的微笑:“ Class, please just relax. It is my reminder to help you keep decent etiquette during an exam. ”
开考指令既出,我赶忙翻开试卷,试卷上的要求竟然是在 50 分钟内完成整整十道计算证明题。时间紧迫,看来我只有拿出“拼刺刀”的功夫了。前两题还算容易,我顺利运算推理出了答案,可中间两道题的概念记不清了,我来不及多想,只好写出相关公式和对应思路就赶紧继续“推进”……终于,我翻到了试卷末页,开始做第九、第十两道题。就在此时,凯弗教授提醒道:“ Class, you have five minutes left. ”我心中一惊,急中生智,三分钟内把第九题写完,然后直奔最后的证明题。就在我写下第一步引理,准备继续思索时,凯弗教授再次提示说:“ Class, now you have only one minute to go! ”我只得竭尽全力再写几步验算,用最后的 20 秒检查一下姓名、学号,最后浏览一遍试卷。考试结束时间一到,凯弗教授一声令下:“ OK, please stop! Let ’ s wrap (收卷 ). ”这时大家都乖了,静静地等候他和助教把试卷逐一收走。这就是凯弗教授的监考风格,监督考场时鹰眼犀利,时间观念严谨到近乎苛刻。
试卷被收走后,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平息了一下刚才几十分钟内始终“咚咚”不停的心跳。刚刚的十道题中只有四道是我能保证正确的,难道这次我要不及格了?想到这儿,我不禁忐忑起来。时隔一天,批阅好的试卷发下来了,我透过指缝扫了一下卷首,一个出乎意料的数字映入眼帘—— 90% !等我回家浏览更新后的课程网页时,方才恍然大悟——“ the best six out of ten answers count. ”原来这次期中测试是以每人做得最好的六道题计分的,班级平均分为 75% ,有详细的成绩统计柱状分布图作参照。凯弗教授还提醒我们,对于大家完成得相对较差的题目,下次考试仍会以类似题型出现。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学生,分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从错误中不断自我改进,真正掌握了知识点就是进步。
我再次打开试卷细细浏览,发现有三道题没得满分都是因为粗心或慌张,不是少了对随机变量的必要说明,就是在证明的推理过程中跳了一小步,要么就是因为心急火燎造成的计算错误。对于这些小问题,凯弗教授都用签字笔逐一圈出,并在旁边予以指正,就连毫不起眼的一个等号的由来,他也在试卷的右上方作了两行注解。后来同学们彼此作了对比方才知晓,每位同学的考卷都得到了类似的悉心“关照”!对于一位接近退休的资深教授而言,如此繁琐复杂的工作完全可以交给助教去做,但凯弗教授却亲力亲为,并在评分上做了人性化的处理。
通过凯弗教授的这次考试,我对美国高校的课程测验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考试既是一种检验形式,也是综合素质的比拼;评分方式可以更人性化,既保护学生隐私,又能让学生对自己每次的表现一目了然;而知识点的巩固,则要依靠必要的温故知新以及多方面积累。凯弗教授的做事风格让我认识到,要想出类拔萃,就得自始至终以严谨、认真的态度对待每一次大小测验。他的热心、体谅、严格与执着总能给我的内心带来震撼,而他的微笑和鼓励也为我增添了几分自信。
据明大电子系规定,课程导师只负责监督学期选课、表格签字等事务,在学生通过博士生资格考笔试( PhD Written Preliminary Exam )、找到科研导师( Research Advisor )之前,无须承担课题指导的职责。但我从不是墨守成规的学生,既然拜师学艺,总得想方设法多学点东西。于是,在 2010 年春季学期的一次办公时间,我找到凯弗教授并向他请教:“您是 IEEE 的会士,单在《信息论汇刊》( IEEE Transactions on Information Theory )上就发表了将近 30 篇署名为第一作者的论文。几十年间,您都是怎样安排自己的科研学术计划呢?”凯弗教授扫了一眼书架上摆放整齐的几摞书,微笑着说道:“我在担任助理教授时,迫于学术圈升职的压力,在最初几年撰写的论文都相对较短,以推演简洁编码算法和完善前人定理证明为主。拿到终身教职( tenure )后,时间相对充裕,我就着力写了几篇较长的期刊论文,为限失真信源编码和通信采样理论作了一些贡献。后来我自己带博士生,往往会指导他们写一两篇较短的论文以尽早毕业,而较多的后续工作一般都由我自己来独立完成。”
“那么,对于中国留学生在明大第一年的学业,您的期望和要求是怎样的?”我又继续追问道。但话刚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因为那时已过答疑时间,天色渐暗,我意识到自己只顾提出自己的要求,没能体谅教授。但他还是表现出了相当的耐心:“国际学生初来美国,增强语言交流能力就需要花费相当的工夫,所以我会在授课时尽量减缓语速,让大家都听懂。我希望各位同学在科研上不要急于入手,先在第一年打好基础,有了余力再尝试。本学期的数据压缩课程,我会以学期论文的形式来进行结业测试。正好明大图书馆数据库更新了检索引擎,你又在这里,我先教会你相应的使用步骤。”紧接着,他打开浏览器界面,从最初的登陆、搜索关键词到筛选、保存文献的快捷方式,亲手向我示范起来……走出办公室,我的心情许久不能平静。如今,凯弗教授已退休三年多,每当我想起他当年的关怀和帮助,仍觉得暖意融融。
由于凯弗教授只是课程导师,所以我们只有短短两年的师生缘分,但他的热情、真诚、严谨和认真一直在鼓舞着我。有时路过正在上课的教室,我眼前会突然浮现出教授奋笔疾书的背影;课题进展不顺利时,我会想起教授的鼓励和教诲。数年未见,不知凯弗教授现在是否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