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先子。

舌头轻轻顶住上颚，吐出她的名字。这么做的时候，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原来，哪怕只是念她的名字，都是可以让人微笑的。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一个孩子。我认识她时，她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儿。十多年过去了，她像一朵游移的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方向。也许，她早已经找到了。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1998年7月。那时候，你已经出生了吗？嗯。1998年，邓先子高中毕业。

我们坐在光明村一层的麦当劳。这是上海开出的第一家麦当劳，在热闹的淮海路。这家麦当劳是在2003年歇业的，因为在淮海路上又开出了若干家麦当劳，分流了他们的顾客。但那时候，淮海路上只有这一家麦当劳，店堂里的食客川流不息。我早已想好要把邓先子带去那里，她从来没有吃过麦当劳，也从来没有在饭店里吃过东西。她总是习惯自己煮东西吃，用一只单柄奶锅，把各种各样的东西放在一起煮，大杂烩。

在并不宽敞的店堂里，高中毕业的邓先子坐在我对面。她看上去一点儿不像高中生，瘦瘦窄窄的肩胛收得紧紧的，身体微微前倾，用两只纤细的胳膊撑住凳子，穿一件翻领果绿色短袖T恤，下面配碎花棉布裙子。她指指左侧胸前的标记，歪着脑袋告诉我：“是冒牌货。”说完，她有些害羞地笑了，露出白贝壳一般整齐的牙齿。然后，她用双手捧起面前的巨无霸汉堡，踌躇着不知该从哪里下口。她想了一会儿，鼓足勇气似的咬下一大口。她的嘴巴被充满了，一边咀嚼，一边冲我笑，眼睛亮莹莹的。

等她吃完，我们又开始说话。

“想想看，以后你还有什么愿望？”我说。

“嗯。”她点点头，“有，我希望自己有那样的未来：大学毕业后，要读硕士，读博士，还要出国留学。我最大的愿望，是让我的妈妈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她用简略的话描画了未来的图景。这是她能看到并且憧憬着的未来。

十年后，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在学校里给孩子们讲起邓先子的故事，以及她所描画的未来。她的故事总是那么吸引人，末了，我都会问孩子们一句话：“你们说，她的愿望会实现吗？”每一次，我都能听到异口同声的果决的回答：“能！”在这样的声音里，我常常会疑惑，在我所讲述的故事里，是什么传达给了听众如此明确无疑的信号？是什么让眼前的这些孩子坚定地判断邓先子能够如愿？又有多少孩子，可以让别人信心十足地预言他的未来？

可这时，我却不知道邓先子在哪里。从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十三年过去了。时间，总是把巨大的问号抛给渺小的人。时间，总是在设问。在我对孩子们说“无论邓先子在哪里，她都能幸福”的时候，内心却迫切地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这么想着，寻找邓先子的愿望便一日比一日强烈起来。我在搜索引擎上寻找，在百度上输入“邓先子”，跳出来的只有四条类似信息，都是北京某所中学的校友录，这显然不是；在其他引擎上搜索，也是与此相似的结果。打电话给邓先子的母校，那所著名的完全中学已经拆分成了初级中学和高级中学，当年认识的老师一个也找不到了；至于邓先子苏州河边当年的家，听说早已在大拆大建中被夷为了平地。

邓先子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

那样一朵荆棘丛中的小花又怎可能消失呢？

没有人告诉我答案。当我一遍又一遍地向孩子们讲述邓先子故事的时候，当我一次次地向面前的孩子们询问邓先子未来的时候，其实，我也在询问自己。我的内心是多么需要一个确切的回答啊。这个回答只有重新出现的邓先子可以告诉我。

好吧，让我们再次回到邓先子的故事。 HRbiLtyoucGS62iHjhyPc/M6thQjbUV59nY+Qrv2v6LWFeSx20+TVIODj9tZg/h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