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第一次来古老的碧瑶,会发现瑶河的水和别处的水不一样。
春暖时,河水就酽酽地流起来,平平地、不动声色地流,一直流到这一年的冰冻期。好像一个执着的归乡的旅人,一路向着家的方向去,默默地,也不言语。因此,它又是柔顺的,是一匹缎子,更像从河床上滑过的透明玻璃,底下散落着棱角分明的碎瓷片、洁净光滑的鹅卵石、妖娆丰美的水草,还有穿梭于水草和瓷片间大大小小的鱼群……
从岸上看瑶河,很养眼。放学的孩子,并不急着回家,常常在河边逗留。这河也像慈祥的母亲,包容了来这里戏耍的孩子。最好看的,应是水里的鱼。瑶河的鱼大概是世间最幸福的了。大可盈尺,幼不及半寸,红白相间的、浅灰、烟黑,被岸上的树荫罩着,三两结队,或游或停,或觅食或嬉戏,惬意悠然的模样。这里,没有诱饵的阴谋,也没有渔网的危险,有的只是平静的水,与岸上和平的大人和小孩。水里的鱼和岸上的人,一同享受着粉墙黛瓦、石埠拱桥的倒影,静听远方急流处水车们咿咿呀呀的欢歌。
说到水里的鱼,不得不说一说碧瑶的禁渔风俗了。据说,碧瑶人素来爱鱼,河里的鱼不是捕来吃的,而是用来看的。镇上的居民吃鱼,只有去集市上买。除了制定对偷鱼者的惩罚规定外,日夜还有人在河畔巡视。日久,大人小孩都有了爱鱼的意识。镇里镇外还流传着一则有趣的故事。说某日,一位勤快的大嫂到瑶河里挑水,不知不觉将两尾指甲般大小的鱼苗舀进了水桶,被岸上一光头男孩儿看见。那男孩儿也不吭声,佯装在石板上撩水洗脸,直到大嫂将水挑进了自家厨房,忽听尾随身后的男孩儿一声断喝:“好哇,竟敢偷河里的鱼苗打牙祭呢!明天看你扛着红旗唱山歌!”大嫂一懵,待俯身到桶里细探,当即脸一红。因为碧瑶的人都知道,偷鱼不但要罚款,还得扛面红旗走街串巷高声背上几天“禁渔规章”,这岂不羞煞人!但那位大嫂毕竟是无意的,赶紧回头将两尾鱼苗放回河里,而那光头男孩儿看一切做得妥当后,便心安理得地嚼着大嫂送上的高粱饴糖雀跃而去……
除去水里的鱼儿,值得细说的,还有那瑶河底下数不清的细瓷片。谁也说不清它们在水底沉睡了多少年,静卧于大山深处、草莽之间。碧瑶本就是一个细瓷般的美妙传说。一千多年前,碧瑶镇子周围便已经陶坊遍野、窑包遍地,马尾松劈成的窑柴码得高高,小山包似的瓷窑烧得火红,还有不知疲倦日夜劳作的水碓……瑶河边,成排的木杠七上八下,起起落落,坚硬的瓷石被舂成了齑粉,加工成釉果后,又通过瑶河水捎到那些制瓷的作坊。妇人们背着孩子、拎着盛满米饭和腌菜的竹筒从四面八方的村落赶来,为的是给烧窑的瓷工、自己的丈夫送上一口饭。石径上于是有了一串串碎脚印,仿佛落叶,化在泥里了,也印在男人的心上。而那些忙碌的男人手里端着的,也许就是刚刚出窑的玲珑剔透的碗盏杯盘……多少个春秋过去,现如今,碧瑶盛景不再,窑包也难觅踪影,那些碎瓷片连同过去的时光在瑶河底沉了下来。但瓷片并未睡着,它们依然醒着,那细腻的涟漪和水波,便是瓷片的呢喃,絮叨着关于碧瑶久远的传说。
然而,光阴毕竟远去了,碧瑶的繁荣也已是过眼烟云。舂声停歇,古窑遗韵随风飘散。这些年,瑶河水流着流着竟有了几分落寞和凄清。这个地方慢慢地空落起来,壮年的人大概嫌这里过于寡淡清静,即便过得殷实的,也企盼着过得更好。于是纷纷走了出去,去往外面更大的世界了,只遗下些老人和孩童守在这里,一天一天过着日子。这日子,说淡,却也像甜津津的麦芽糖,居然还是耐嚼的。老人有着老人的悠闲,孩子自有孩子的乐趣。这生活,明明白白,从从容容,好像门前静静淌过的清澈见底的瑶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