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长大成人,身高七尺八寸,相貌英俊,长颈高鼻,浓眉大眼,体格健壮,举止潇洒。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本应高兴的刘太公,烦恼却与日俱增。漫长的岁月淡化了刘太公对刘邦出生时不同寻常的记忆,仅有的是对成年刘邦前程的担忧。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刘家世代为农,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懂得只有依赖土地才能生存,吃与穿都是靠自己的双手,所以刘家人分外看重土地,也珍视能让土地更好发挥效用的吃苦耐劳的品性。
“种好自己的土地才能生存下来!”刘太公经常用这句话来教育自己的儿子们。大儿子伯、二儿子仲都能谨遵父命,每日勤勤恳恳随着父亲劳作于田地之间,并练就了一手种庄稼的好功夫,成了刘太公的得力帮手。
可是这三子刘邦,他却一改刘家的门风,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整日无所事事。刘邦听多了父亲的教导,耳朵都已经结了茧,早就不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早上两个哥哥从田里耕种回来之后,刘邦却还躺在被窝中不愿起身。每次,要等母亲刘媪从他身上将被子揭开,才懒洋洋地爬起来。吃了早饭,就呼唤着一帮年龄相仿的子弟出去玩,不到吃饭的时间是绝对不会回家的。
有一天中午,村东的本家三姑气冲冲地来到刘家。“太公你的品行可是咱村里最高的。可你们家邦儿怎么一点都不像你呀?”
太公听着,心里一惊,“难道十几年前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刘媪在一旁十分焦急,问道:“三姑,有话你只管说出来,是不是我们家的邦儿又惹了什么麻烦?”
“我们家养了十几只鸡,几天之内,被人偷得只剩了三两只。昨天晚上,我把灯熄灭后,专门等这偷鸡的贼,都快到三更天了,几个贼果然又来了,他们偷偷地来到了我家的鸡棚,随后,我就拿着棍子出来追打那几个贼,那几个人就要逃,逃跑的时候其中一个人的鞋子甩掉了一只,等我捡起来一看,发现这只鞋竟是你们家邦儿的,你说说,太公啊,你这一世的美名全都让你家邦儿给玷污了啊。”三姑气呼呼地解释道。
太公在一旁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但他也只有低着头听的份,然后伸手接过三姑手里拿的鞋子,一看便知这鞋就是刘邦的,太公顿时怒火上升。他安慰了三姑几句,又让三姑抓了自家的几只鸡走后,气得在堂屋内直叹气。刘媪躲在一边,不敢吱声,只是暗自落泪。
不大一会儿,刘邦哼着小曲,手中玩弄着一把扇子从外面回到家中。太公见儿子一副浪荡公子相,心中的三分怒火一下子长了七分,从柴堆里拣出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地打刘邦。
刘邦刚由门外回来,心中本来十分高兴,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父亲狠狠地抽了几棍,刘邦躲藏着问:“父亲为何杖打孩儿?”
“为何,为何,你还敢问为何?!”
子不教,父之过。最初,刘太公把刘邦的不端品性看成是自己的过错。的确,刘邦幼时,刘太公因老年得子,把太多的父爱给予了刘邦,自己与那两个大儿子承担起了家庭重担,刘邦在娇生惯养的环境中放纵地成长着。直至刘邦长大成人,当刘太公意识到该严加管教的时候,为时已晚。
刘太公为了使刘邦步入正确的人生轨道,基本上是倾尽了所有。他喋喋不休地劝导,有时讽刺、挖苦,甚至动起棍棒。可是刘邦表面上总是乖巧地点头称是,而实际上坚决不改。
自从挨了父亲棍棒之后,刘邦向太公保证自己从此以后不会再做那些伤害乡邻的事情,每次他一回家就对父亲特别亲近,有意去讨好太公。父亲说什么就跟着附和什么。
可是,当太公不在身边时,刘邦便会指派自己周围一帮小弟兄去“作恶”,而自己从来不露面,事情干得利利索索,偷鸡摸狗,上房揭瓦,乡里人被一群游手好闲的浪子折腾得家无宁日,却抓不到刘邦的把柄。真可谓是有苦说不出啊。
有一天,刘邦请了几个兄弟到赵氏开的酒店饮酒取乐。酒过三巡后,借着酒劲刘邦对弟兄们说:“你们看我刘邦这人怎么样?”
众弟兄们都说:“刘兄仗义豪爽,有谋有略,我们都服从大哥的吩咐,您尽管说吧!”
听到这话,刘邦更加来了兴致:“我刘邦自小就看那些躬耕的人不起,胸无大志,只满足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何日能为王侯?我辈此时混迹乡间,他日成事,必相互提携,共成大事。我辈必不要一世满足于躬耕之人。兄弟们可知道吗?”
众弟兄听得此言,交口称是,更加与刘邦形影不离。而此时刘邦已厌倦了父辈的生活方式,丢掉了农家的传统美德,当然,这里也显现了不甘心听天由命的反叛性格。不愿挥汗受苦,那么该如何活着,刘邦自然是无所适从的,必然导致行动上的无所事事。日复一日,青年刘邦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光。
一家人一年四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十分艰辛。倘若只是一些苦、一些累倒也没有什么,左邻右舍也不过是如此生活。让刘太公苦恼的是,家里养着一位整天东游西逛吃白饭的三儿,家庭关系逐渐紧张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刘邦的两位兄长没有什么怨言,只是两位嫂子说长论短。这一天,刘邦还没起床,就听见院中吵吵闹闹。刘邦伸了个懒腰,从窗子向外看个究竟,大嫂正满面通红大叫着:“我们妇道人家每天累死累活,可一个壮小伙子倒在风吹不到、日晒不着的屋里养得细皮嫩肉,有这样的道理吗?”气愤显然已经使大嫂忘记了自己正在和公爹说话。
二嫂也颇为赞同地在一旁说道:“谁家二十几岁的大人还在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们又不是那王公大臣的世代官家,有千亩良田、万间房,可以这样让人养着。”
“大家都在那里劳作,他却在那里睡大觉,吃白饭,老人家应该是一碗水端平的,不要让我们晚辈的人心寒,我们也不是心眼小,平日不忙的时节倒也算了,现在田里正是忙的时候,他还照样睡,照样玩,这就说不过去了吧。按理说,这话不该我们晚辈人开口,可是这几年过去了仍是这样,今天您总该开口说个话吧?”
太公、刘媪听着她们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一个比一个嗓门高,自己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紧皱眉头。因为,这三儿子也的确不争气,眼见着两个儿媳一天比一天气大,一天比一天不满,自己身为公婆心中不满却也不敢表露,只有暗自叹气,却没有一点办法。被逼不过,太公只有一句话:“你们先回去,这事我会管的,不用你们说。”
既要摆出家长的威严,又无可奈何。“龙种?”太公心中起了疑问:“龙种就是这种模样?好吃懒做,招惹是非?老天怎么会赐给我这样一个逆子。与其说是龙种,不如说是……”
太公不敢往下想。二十几年前的那幅情景又呈现在眼前。刘邦目睹了爹爹受嫂嫂的气而不敢言语的情景,心中很不是滋味。
“想我刘邦,不满躬耕田垄之间,想要成就一番作为,建立一番功绩,然而却没有机遇,只能窝窝囊囊地躲在屋中,听老父受辱而不敢发一言。何时才是我刘邦出头之日啊?”
傍晚,从外面游玩归家的刘邦像往常一样先奔厨房而来。从大嫂处经过时,听得里面小声地嘀咕:“邦儿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分家罢,”是大嫂的声音,“我们辛辛苦苦地劳动,从土地里苦苦挣到的那点血汗粮,被你弟弟白花掉。只是吃也倒罢了,他又花钱大方,挥霍无度,我们挣一辈子,也挣不满那个无底洞。我看咱们还是早一些分家,少受邦儿的那份累,我们好歹苦一点,也有盼念。”
“我是大哥,我怎么能说分家呢?”刘伯像太公一样善良厚道,“况且父母都已年过半百,早已经不是劳作的年纪了,我们要先提分家,分明是不尽孝道。再说,要说的话也得是老二啊,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事。”
刘邦在一天之内,两次受到这样的刺激,脸色十分难看。晚饭没吃,回到屋中睡觉去了。“他日王侯,定要叫尔等另眼相看。”刘邦狠狠发了句自己都不知能否实现的誓言。
两位兄长毕竟经不起嫂子的缠磨,再加上兄长对刘邦本身的不满,分家成为解决家庭纠纷的唯一出路。太公本欲维持一个大家庭,无奈拗不过两个儿子、儿媳的长期纠缠,终于将菲薄的家产、田地分成三份,分与三个儿子。大儿、二儿各自单立门户,分门另过。儿子毕竟是儿子,责骂取代不了疼爱,刘太公将尚未娶妻的刘邦留在了身边。
自从分家之后,刘邦更肆无忌惮。原来有嫂子在,刘邦还有所收敛。现在嫂子不在,刘邦更像出笼的鸟一样,家产既已分了一份在自己的名下,花起来就更加顺手。原来三餐都还在家中吃,后来就是偶尔一顿在家中吃,再后来便是天天混于酒馆里面,不回家。太公一生的微薄积蓄全被刘邦的狐朋狗友们扔在了酒馆中。
太公望着满嘴酒气的刘邦,彻底绝望了,动不动就训斥他。刘邦难以忍受,终于离家出走,寄居到大哥刘伯家中。刘伯不顾妻子的反对,待他甚厚。不过,刘伯命不好,刘邦住进来不久,他就一病归西了。刘邦被大嫂视为丧门星,也无脸住下去,于是再度夺门而走。
年复一年的无所事事,终于,刘邦厌倦了自己的生活状态。“该做点正经事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掠过刘邦的心头。做点什么好呢?刘邦请来了能推心置腹的朋友共议此事。
“刘兄,你太仗义,不适合做买卖,无商不奸,买卖人赚的都是黑心钱,大哥你做不来,再说,若做买卖,兄弟们的脸都没有地方放。”一位年少的朋友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封死了刘邦的经商之路。
“那是,那是。”刘邦点头称是。
“大哥,你不能种田,你受不了那份罪,就是豁出小命去,到头来从地里能刨出几个大钱,干这苦差事没有出息。”一位种田朋友用自己的体会奉劝刘邦。
“兄弟说得对,说得对。”刘邦又点头称道。
“兄弟,你做官吧,”一位年纪稍长半天没言语的朋友,带着一脸沉思状开口了,“你比我们几个都聪明,有贵相,肯定能做个大官。你能吆五喝六了,弟兄们也能沾点光。兄弟跟你说件事……”
这位朋友见刘邦没有马上表态,怕刘邦听不进去,接着说道,“前几日在酒馆你喝醉了酒,睡在酒馆的院子里,你的头上有条闪亮的金龙,那金龙照得我们的眼睛都睁不开。老板娘和我们几个都看到了,不信你问问他们。”说着,用手一指另外几个弟兄。
“没错,我们都看见了。”那几个人七嘴八舌附和着。
“兄弟,这可是好兆头啊!”年纪稍长的朋友动了真感情。
刘邦沉默了许久,“啪”一拍桌子,“就这么干,做官!”推杯换盏中,刘邦在朋友的帮助下向仕途迈进。
这刘邦虽然以酒色闻名,却为人仁爱,乡里的人了解了的也拿他无法。不要看刘邦自己手中无钱,见了贫困之人,也绝不吝惜。经常施舍一些食物、银钱给那些乞儿、饥妇。因此,刘邦虽有许多不是之处,乡里人却都不说他什么歹话。
刘邦为人十分大度,使得围着他的弟兄都团结在他的周围,没一个不听他的话的。尽管他们一群在乡里做了许多偷鸡摸狗之事,却也为乡邻出了不少力。
那时的县令为了稳定地方,也网罗了不少地方上有一定势力的乡绅。刘邦的声名也自然少不得传到那县令耳朵中。这一日,县令在后庭内饮茶、纳凉。
县令夫人走来向县令道:“前日我姐夫那里失窃,被盗走了许多银两、衣物,你身为县令,却也不管不问,姐姐来了直埋怨我。你倒想个主意。”
县令皱一下眉:“你姐姐衣物、银两被盗,我也须慢慢查来,前日已差人察访,你还要我怎么样?总不能让我随便抓个人来,找人要衣物吧。你且耐下心来,告诉你那姐姐、姐丈不要催逼。”
县令夫人计上心来:“你可叫那些与盗贼相熟的人查一查,说不定能查出来根由。”
这一句倒提醒了县令。县令马上叫来差役,低声吩咐了几句,就哈哈笑着对夫人说:“夫人放心吧,这事不用夫人操心了。”
掌灯时分,县令在后堂里与一位年轻人把盏饮酒。这年轻人一副龙颜,两眼炯炯有神,高高的鼻子,有轮的大耳,胡须修得十分齐整,气度不凡。坐在县令面前不卑不亢,对答自如,厚道之中透着几分精干。这人就是刘邦。
县令并不隐讳自己的目的,开门见山。刘邦躬了躬身道:“县令大人只管吩咐,凡小民知道的,概不会隐瞒大人。”
“前天,我内人的姐丈家中失窃,被盗走许多财物,不知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呢?”
刘邦听后,心里一惊,“莫非县令知道是谁干的了?”于是,便有意探听一下县令说的虚实:“此事倒是听说过,但是我并不知道详情。”
县令本也无心多转圈子,见刘邦很镇定就接着往下说:“现在还没查出此案,只是听说你与这周围的人都十分熟悉,所以敢请你为本官察访察访。如能察访到的话,本县自会谢你的。”
他这一个“谢”字隐含的意思,那刘邦多么精明,一听便知,点头拱手作揖:“小民定尽全力来办此事,大人放心。”
其实此案刘邦本来心里就有些眉目,他的一个小兄弟曾跟他说起过,并不牵扯他周围的弟兄。所以刘邦一则知内情,二则不与自己相干,三则又不是一村,因此也就放心大胆地接了县令的任务。
第二天,刘邦便把那个名叫刘连生的兄弟找来,查问这事。一天之内,就将事情原委搞了个清楚。晚间,刘邦就敲开了县令后院的门,县令这次见刘邦比上次亲热许多,像是自家兄弟那样,随便地请刘邦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
刘邦将一天得到的情况向县令一一说来。县令的内姐丈也算得地方的一户首富,家道颇丰。邻村的程五几次经过他内姐丈门前,就动了盗窃之心。前日那程五却也十分凑巧,那县令的姐丈、姐姐都出门去宴饮,家中的家人都一个个偷懒,早早就睡了。为了给主人留门,家人都没插门。
这程五一路顺当地就进了县令姐丈的家中,收拾了东西,人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家人们粗心,什么也不曾察觉。等到县令的内姐、内姐丈归来,才闹了起来,乱了营。
程五在回家的路上,一路都显得十分慌张,路上恰巧遇见表亲刘连生,打了个招呼,就急忙走脱。刘连生见程五挟着大包裹,慌里慌张地走了,心中十分纳闷。走了几十步,便折回路去追程五,想探个究竟。一路却没追上程五。到了程五的屋后,刘连生隔着窗子听见里面嘁嘁地小声说话,程五和程氏的话被刘连生听走了八成。
刘邦没讲原委之前,拱了拱手:“我先求县令大人一件事,县令大人如答应,小人便讲得痛快,如不答应,小民虽讲得,却于心不安。”
县令道:“只管说,不用客套。”
“刘邦只有一件事,就是为那犯人求个情,县令大人可将犯人暗地提来,唬他交出财物,便也就罢了,不要抓到堂上重审判罪。我也好对自家的弟兄有一个交代。那探听消息的兄弟一再说明不要监禁那犯人才肯说,我已答应了。而且犯人本也是家中过于贫寒,无法度日,才出此下策,那人平时为人还算忠厚。所以我先为那犯人求一个人情,望县令体察啊!”
县令稍微沉思,便点头答应刘邦。刘邦竹筒倒豆子,将事情前前后后说给了县令。那县令自此事后,又找刘邦连破了几件不大不小的案子,十分顺利,而且刘邦解决事情的方法也颇为得当。县令慢慢地赏识起这个不凡的年轻人。
有一次,县令招刘邦来自家院中赏菊,秋高气爽,金菊正开,一个金秋。县令的威望也大大地增长许多。他越来越觉得刘邦确是一个可用之人。
对菊饮酒分外欢畅。三杯酒下肚,两个人就话题不断,一泻千里。谈到兴致上,县令见火候已到,就抓住刘邦的手,说:“贤弟,可愿给为兄解愁吗?”
“那是当然。”刘邦为人豁达。
“好!”正中县令下怀,“那从今天起,你就为泗水亭长,如何?”刘邦并不推托:“谢兄长提拔之恩。”
从此,刘邦走上仕途。亭长是秦帝国基层政权组织中微不足道的小吏,然而这一职务的谋得,不仅可免去父亲整日对他的唠叨不休,同时也有机会与县府里的下级官吏们有所来往,使他见识了不少世面,结交了不少新朋友。
刘邦自从当上了泗水亭长以后,因公事经常出入县府衙门,一来二去,同县府里的下级官吏们混得很熟。刘邦目光敏锐,善于察言观色,很能体察人们的心理活动。加之他谈话风趣,因而每当同事们聚首的时候,或在公案之旁,或在酒桌之上,只要刘邦一语既出,在场的人无不开心大笑。他有时谈古论今,有时设譬为喻。在座的某一位的言谈举止,也可能成为他取笑的对象,被取笑者往往是被弄得手足无措。然而,这从不影响他与同事们的友善关系。
因为同事们不仅知道他是善意的取笑,主要是他那体察入微的洞察力、诙谐而风趣的言语,其中蕴藏着极大智慧。他总是从人们不大留意或观察不到的地方,为大家挖掘出来可供开心的笑料,使同事们在公务之余感到无比的畅快。
再说,刘邦并不总是取笑某一人,经常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没有不被刘邦取笑过的。今天取笑你,明天取笑他,颇为公平,因此人们并不介意刘邦取笑自己;非但不介意,后来当县府的小吏们聚首之时,如果刘邦没有在场,大家总是感到缺少点什么,觉得有些无趣。因此,刘邦总能给大家带来快乐。
时间一长,同事们终于弄明白了,刘邦不是在嘲笑哪一个人,而是对人们的某些言谈举止和心态活动进行披露和揭示,使之曝光于大庭广众之中,供人们开心一笑,确实是“对事不对人”。因此,究竟是何人的言行成了取笑的对象,也就没关系了。
至于县府里的衙役,刘邦也混得很熟。由于衙役与小吏身份有所不同,刘邦对他们的取笑便有些过火,带有很大的戏弄耍笑成分,体现出某种程度的玩世不恭。好在衙役们由于职业与身份的关系,对于刘邦的取笑也不介意,之间也相处得很融洽。
刘邦取笑同事及县府内的衙役,从一个侧面表明他对人情世故有很强的洞察力。他起兵反秦后的知人善任,显然与此有关;他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尤其比之于项羽,这一长处十分明显,这一优点与刘邦早年重交友是分不开的。
刘邦为人颇富侠气,重诺言,守信义,为了朋友简直可以两肋插刀。但是刘邦的日常行为过于放荡,为当地一般百姓所不耻,所幸的是,由于做亭长,打交道的面宽了些,在沛县范围内倒有几个莫逆之交。
这些朋友在日后都帮了刘邦的大忙。在县府的官吏之中,主吏掾萧何与狱掾曹参,便是刘邦的莫逆之交。由于萧、曹后来辅佐刘邦打天下功劳很大,帝国建立后又相继为西汉王朝的第一、二任相国。
萧何与刘邦同乡,谙熟法律,在沛县的官吏中是数一数二的能人。日后,成为西汉初年的三杰之一。《史记》说:
萧何为主吏,居县为豪吏矣。
由于他通晓法律,审讯囚犯时无有冤枉陷害,办案精明而公平,是县丞得力的助手,在县府的小吏之中享有盛誉。萧何的政绩被沛县县令发现后,便提拔他为沛县的“主吏掾”。主吏即功曹,汉代的郡守、县令之下皆设有功曹史,简称功曹,主管总务、人事,与闻政务,有相当的实权。
萧何自升任主吏掾官职后,勤于政务,政绩突出。郡里负责考察属下各县官吏政绩优劣和郡县工作的监郡御史,带领着属官来到沛县考察,发现萧何很称职,工作很出色,所经办的政务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无丝毫差错,是一个很好的人才,便提拔他担任泗水郡的“卒史”职务。
卒史是郡守官署中的属吏之一,置十人,分管不同方面的政务。在年终全郡官吏的考核中,萧何名列前茅。
秦代的监郡御史直接对朝廷中的三公之一御史大夫负责,其重要职责之一便是对全郡的官吏进行考核,并为朝廷荐举人才。泗水郡的御史欣赏萧何的才能与品德,准备向朝廷汇报有关萧何的情况,提拔他到朝廷担任官员。
由郡县中的属吏征调到朝廷中任职,这对于地方官员来说是求之不得的,被征调者无不倍感荣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当御史把自己的想法告知萧何时,萧何思考片刻之后,首先感谢御史大人栽培自己的一片盛情美意,然后便以父母年迈为由婉转地向御史辞谢。
起初,御史以为萧何是出于礼仪上的辞让,便再次劝他准备赴京,说日后前途无量。谁知御史愈是劝说萧何,萧何愈发坚持表示不愿到朝廷任职。萧何的这种态度,使得御史感到大惑不解。
萧何不肯到朝廷做事,从他在郡县中勤勤恳恳的工作表现来看,这确实不可理解。作为郡县里一名下级属吏,勤恳工作的目的之一,不就是为了能晋升官职、享受更多的荣华富贵么?事实上,萧何作为一名属吏,也并非是不想升官。
然而,洞明世事的萧何,从他在郡县担任属吏的多年实践中,不仅精通自己所分管的政务,而且善于思索。在任职期间,他深感大秦帝国的制度和法律竟是这样地高明与精细,是楚国的制度和法律所不能比拟的,因而对于楚国被秦所灭,他早有定论。
萧何钻研秦王朝法律,勤于政务,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崭新的、令他钦佩的秦帝国制度和法律的浓厚兴趣。当然,萧何的忠于职守,也包含着对乡亲父老们负责的心愿。
也许萧何本人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他钻研法律,精通业务,关心百姓,善于思索,事实上使他走上了一条以治理好国家为己任的道路。萧何后来成为汉帝国的一代名相,与此是有关系的。
正因为如此,也促使萧何以敏锐的洞察力看到了秦帝国的另一个方面:在这样一个好端端的制度和法律体系之下,帝国的始皇帝为什么在施政方针上竟如此不顾百姓的疾苦呢?没完没了的徭役负担,无数百姓被沦为刑徒,戍五岭,筑长城,修骊山墓与阿房宫……百姓们如何承受得了啊!
萧何为此十分苦闷,百思而不得其解。他目睹人民的饥寒交迫,赭衣半道,聚啸山林,转为盗贼的无数事实,预感到将会有一场大风暴来临。
在这种情况下,他深知自己不过是郡县里的一个小小属吏,即或是调至朝廷,也不可能担任更高的官职,怎能扭转天下大势,又怎能力挽狂澜?萧何并不崇奉明哲保身,但是他也不愿到朝廷中充当无谓的牺牲品,况且又远离家乡,抛弃父母妻子儿女,太不值得了。想到这些,萧何怎肯到朝廷去做官?
御史哪里能知道萧何会想到这些,他越是说到朝廷任职前途无量,萧何愈是感到前景暗淡,愈是坚决辞谢。御史也是个聪明人,他见萧何坚决不肯到朝廷做官,其中必有缘故,但肯定不是因为有年迈的父母。御史器重萧何,见他不肯应征,也就不再勉强,当然也没有因此而责怪他,只是觉得很可惜。
萧何不肯到朝廷做官的种种想法,表明他有非凡的政治眼光;否则,他不是成了秦王朝的殉葬品,恐怕也难以在汉帝国一展他的才能。
刘邦在沛县的另一名好友曹参,也是沛县人,在县府中担任“狱掾”,是主管监狱的一名小吏。曹参为人豪爽,有勇有谋,临事善于决断。在沛县属吏中,曹参是一位颇有威信的小吏。在刘邦起兵后,他屡立战功,后来继萧何为汉帝国的第二任相国。
刘邦、萧何、曹参三人,各有长处,性格各异。论职务,萧何因担任主吏掾、卒史,比刘、曹二人有更大的实权,官职也略高一等。萧、曹任职于郡县,刘邦任泗水亭长。在刘邦的朋友之中,萧、曹二人以其独到的眼光,深知豁达大度、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刘邦,是一位能担当大事的人物。就三人的关系而论,堪称是沛县三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