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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吹梦到西洲

南风知我意,

那支睡梦里的优雅夜曲

从僻静的村落披着灯火踱步而过,粘在行人的耳朵上

月光拨开蝙蝠翅膀上的细羽

你是全世界的乐手

你在这一刻叫醒了我

1

认识陆时迁是在初春一个普通的早晨。

这天早上五点多钟的光景,天还没亮透,有几颗星星四下散落,原本晶亮的颜色被已透出的细微光亮腐蚀得黯淡,栖棠街还在沉睡,只有远处卖早点的摊子支了起来,腾腾地冒出热气。

阮七夏作为“读书后进分子”这个月已经迟到了好多次,她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披着朦胧的天色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学校进发。

再过几个月就要升入高三,寒假过后高二年级就响应学校的号召把早读课提前了半个小时,妈妈凌晨三四点钟就去了菜市场料理她的小生意,阮七夏简单吃过早饭就背上书包出了家门,结果没走多远又一次被文化墙上那套迎奥运宣传画绊住了脚步。

她沿那道文化墙走了两个来回,着迷地看着墙上色彩鲜艳的图案,心里跃跃欲试,想在墙上留点纪念。

这一年为了迎接北京奥运会,一开年到处都在响应号召开展文明整改活动,连栖棠街这样偏僻的地界也不放过,拆除了又旧又破的石头墙转而砌起了一道古风古韵的文化墙,还专门从市文化宫请来老师画了一溜儿历年奥运吉祥物。

宣传画已经完工了大半,大概是觉得栖棠街民风淳朴,绘图用的丙烯颜料和工具都没有带走,乱七八糟堆在墙下。

阮七夏仔细盯着那些憨态可掬的吉祥物一一看过去,文化墙上每一个图案都画得纹理细致,颜色也涂得精心,连细小的边角都仔细铺满,只是大片的留白显得空落落的,感觉少了些什么。

到底少了些什么呢,阮七夏捧着脸呆呆地看了那堵墙半天,随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她喜笑颜开地调好颜料,在穿橙色衣服的Athena脚下画了一副滑雪板。

“无运动不奥运,干吗让吉祥物傻站着。”阮七夏看着自己的大作非常满意,拍拍手刚想开溜,一转身就遇见了背着画板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陆时迁。

他气质凛冽,背着个画板,眼神盯着那副滑雪板,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你都看见了?”阮七夏没想到这个点还有人像她一样神出鬼没,她面色惊愕,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他。

陆时迁直接把她当空气省略掉,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你到底看没看见?”阮七夏紧走几步站在他面前,伸出食指轻轻压在唇上小声说,“这个滑雪板不是我画的,你别乱说啊听见没?”

此地无银三百两,陆时迁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阮七夏,现在是春初,还带着乍暖之后的寒气,她套着件白色的棉绒外套,努力仰着头也不过比自己的下巴高一点点,眼睛很大黑白分明,骨碌碌转着透出一股机灵劲,梳着高高的马尾辫,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他也不动弹,就和阮七夏这么无声地相对站着。

“不会是个哑巴吧,”阮七夏小声嘀咕,看陆时迁还是一言不发,遗憾地叹了口气,“真理来源于生活,果然上帝给你开了一扇门就要关上一扇窗。”

长这么帅有什么用,阮七夏打量着陆时迁,她体质偏寒,一向有些畏冷,即使已经初春,仍然不顾形象地几乎把自己裹成一只熊,可陆时迁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显得整个人更加高瘦修长,撑出好看的骨架来。

被阮七夏这么堵着他也不着急,微垂着头看向她,薄唇轻抿,眉眼之间带着几分秋意萧瑟的清冷。

“不会说话我就更放心了,不过……”阮七夏坏笑一声,她从小就颜控,今天看见陆时迁这种美色更是恶向胆边生,趁他没有任何防备阮七夏突然踮起脚抓住陆时迁的衣领离他更近,春阳初起,栖棠街有些背阴,阳光像是一只倾倒的船,光线疏疏落落地洒在阮七夏身上,陆时迁则埋在阴影里。

他们离得很近,鼻尖之间似乎只能容得下一根头发,而两个人的睫毛几乎撞在一起。

时间似乎停滞在这一刻。

陆时迁从来没见过这样大胆的女生,饶是一向淡定的他也慌乱地倒退两步。

不会说话还面无表情装冷酷,姐是多年老中医,专治装相创奇迹,阮七夏笑得特别得意,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自卑,要给生活一个温暖的拥抱和一个大大的微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陆时迁还没有从刚才的吃惊中回过神来就听见有人大声喝道:“这是谁画的?知不知道这是破坏公物,是不是你画的?”

一个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一把拽过阮七夏:“可让我逮住了,手上还蹭着颜料呢,让你家长过来赔。”

完了,被抓住了。阮七夏脑中一片空白,要是通知家长可就麻烦了,要是知道她又偷偷摸摸画画,她肯定会被妈妈一个扫帚十八式逐出家门,就单单一个“赔”字也够让阮七夏心惊胆战的。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是她的人生信条,千钧一发之际阮七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中立刻聚满了眼泪,可怜兮兮地抽泣着:“叔叔,不是我画的。”

她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样子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中年男人的心软了一下,但语气仍然严厉:“不是你是谁?”

“是他,”阮七夏左顾右盼了一圈,发现陆时迁还没走,两手插在兜里挑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顿时挺直了腰杆铆足了底气,“是他画的,叔叔你看他还背着画板呢,我手上的颜料是刚才帮他端调色盘才蹭上的。”

言外之意就是全和我没关系啊,我只是那个杀人递刀的角色。

陆时迁根本不愿意理睬她,心里对她颠倒黑白的能力叹为观止,但看着阮七夏含着眼泪,明明害怕却硬装出来一副有底气的样子,又不忍心落井下石。

他迎上中年男人的目光走过去,伸手按住男人的手微微用力,把阮七夏解救下来:“王叔,我是陆时迁,我爸说这个宣传画还不够生动,让我来跟您说一声,或许把奥运项目和图案结合到一起效果更好一些。”

他说话不疾不徐,即使没什么温度但好听的音色仍叮叮当当落在阮七夏的心里。

“原来是陆老师的公子。”被叫王叔的中年男人态度立刻缓和了很多。

陆远封是美术界泰斗级的人物,听说这几年身体不太好,于是上个星期举家搬到栖棠街休养,这次的文化墙活动从旧墙拆除到现在,市里一直很重视,专门开了几次研讨会,特地请了陆远封做指导。

“这几天我们也商量了下这个问题,墙上留白处比较多,显得图案单一,还没想好妥善的解决办法,没想到陆老师还亲自给了建议。”

陆时迁也没再说话,只是礼貌地同他握握手,随后中年男人就火急火燎地找工人用涂料把已经画好的几个吉祥物涂掉,只留下阮七夏那个滑雪板Athena。

“我就说,帅成这样怎么可能是个哑巴,谢谢你的义气啊。”就这么被轻易放过的阮七夏特别开心。

她迅速忘了刚才毫不犹豫的栽赃,跟在陆时迁身后:“陆时迁,你每天都会经过这里吗?你住在哪里?”

陆时迁突然停下脚步,阮七夏闪躲不及撞在他的背上,捂着撞得很痛的鼻子委委屈屈地看他。

“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你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陆时迁伸过手腕给她看手表上的时间。

阮七夏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冲他摆手,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以后有机会再谢你,”阮七夏跑了几步回头大声喊,“对了,陆时迁,我叫阮七夏。”

陆时迁看着她的背影很久,虽然神情还带着淡漠,但眼角微压,流出两分温意。

已经太久没有和别人交谈过,遇上这么个小姑娘,清澈如春溪,喜怒哀乐全在脸上,即使叽叽喳喳也难得地不令人讨厌。

回到家把画板放下,慕清已经做好了早饭,米粥煮得黏稠盛在裹着青花的碗里,盘子里放着两个刚刚买回来的小笼包。

“回来了,我把早饭给你端房间去,先洗手吃饭,一会儿老师就过来了。”慕清声音温和。

自从那年以后,儿子就变得沉默寡言,非常不喜欢和别人交谈,也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吃饭,更不喜欢去学校上课,似乎把自己封闭进一个狭小的世界,即使是他们做父母的也难以打破那层屏障。

“不用了,妈,”陆时迁轻轻握住慕清的手腕,“我今天在这儿吃就行。”

慕清愣了一下,很快喜悦就在心里沸腾开来,这几年除了年夜饭,陆时迁从来没主动提出过要和他们一起吃饭:“好好,你先坐下,我再做个炒饭。”

吃饭的时候陆远封和慕清都是抑制不住的高兴,虽然陆时迁只是埋头吃饭还是很沉默,但他们觉得已经好了太多。

“爸,我今天路过文化墙,看见上面只是单一地画着吉祥物的形象,”吃完饭陆时迁把筷子放下,看向陆远封,“正好遇见王叔,顺便跟他提了一下应该和奥运项目结合在一起。”

“也好,”陆远封沉思了一下,笑着点头道,“原来以为你每天早上出去只是单纯地写生,没想到还观察这些。”

陆时迁想起拽着他衣领和他对视的阮七夏,没有接话。

2

阮七夏的这天特别悲惨。

明明出家门那么早,结果到了学校早读课都已经结束了。

虽然在陆时迁的帮助下险险逃过了一劫,不过估计好运气都用光了,她刚想偷偷溜进教室里就被一把扯住了领子。

“阮七夏,我可逮住你了,今天都在这儿等你一小时了。”胖胖的教导主任满头大汗一脸兴奋,好像抓住她迟到就走上了人生巅峰。

“老师,我今天早晨肚子疼。”阮七夏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对教导主任说。

“少糊弄我,这个借口一个月你已经用九次了。”教导主任锋利的眼神从厚厚的镜片后投射过来刺在她身上。

“九次啊,”阮七夏一直没注意这个问题,嘀咕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来非常诚恳地说,“老师,那我今天头疼。”

结果就是她被罚一个人打扫整片操场。

拎着卫生工具出教室的时候还能听见教导主任痛心疾首地对她班主任说:“你们班这个阮七夏必须得好好管管,再有几个月就到高三了,就算是不指望她以后能考上什么好学校,整天这么迟到也绝对不行,影响别的同学学习怎么办?”

班主任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男老师,在教导主任面前连连点头说是,以后一定好好管教,然后使眼色让阮七夏快走。

阮七夏拖着扫帚跑到操场,刚过完周末,操场两天没打扫,到处都脏兮兮的。

夹在草里的废纸和塑料袋根本没办法扫出来,她只好慢慢在操场上转来转去,用手把垃圾捡到一起。

“听说你今天又迟到了?”一下课苏昭昭就拎着个纸箱子跑过来,看她手里正拿着一块香蕉皮,立刻嫌弃地倒退两步。

“我今天偷偷在文化墙上画画来着,被抓到了。”阮七夏笑眯眯地回答。

“阮七夏你脑子是不是坏了,被抓到还高兴成这样,你妈知道不得给你扒层皮下来。”

“没事,有人帮了忙,”阮七夏想起陆时迁清俊又冷淡的眉眼,压低声音,“长得特别好看。”

“原来春心萌动了,”苏昭昭笑得不怀好意,“哪天也带我看看。”

两个人说说闹闹了几分钟,苏昭昭才想起自己的任务。

“袁梦家的猫上个月生了好几只小猫,给你带了一只。”苏昭昭打开纸箱子,一只小奶猫探出头来。

大概才刚满月不久的样子,小小的一只通体雪白,眼睛是漂亮的蓝色,叫起来声音很小,像是在撒娇。

“真是太可爱了,”阮七夏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小心翼翼地去挠小奶猫的下巴,小猫舒服地闭上眼睛,兴奋之余她又觉得苦恼,“但是我妈不让我养小动物。”

“你也别看我,”苏昭昭立刻和她拉远距离,“我对皮毛过敏。”

“那先放我座位旁边吧,回家再想办法。”阮七夏指挥苏昭昭把猫带回教室,她继续挥洒汗水打扫卫生。

打扫完操场累得她腰酸背痛,还倒霉地又碰上了教导主任,主任扯着她耳朵警告她说,如果下次再迟到就让她在周一升旗的时候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做个检讨。

阮七夏连连求饶,耷拉着脑袋再三保证绝对不敢再迟到了。

接下来的课程她都心不在焉,看着脚底下放着装小猫的牛奶箱,撑着脑袋不住地叹气,那么可爱的小猫送给别人也舍不得,但妈妈非常讨厌小动物,绝对不可能同意把它养在家里。

阮七夏正胡思乱想着画了一整张草稿纸的猫,谁知道箱子不小心被同桌赵晋峰一个伸腿踢倒了,本来为了小猫能呼吸没有封箱口,箱子一倒,箱口大开,小猫就姿态优雅地迈步走出来,在教室里转来转去。

直到有女生惊呼了一声阮七夏才反应过来,一边暗骂赵晋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一边低声焦急地唤它回来。

教室里乱糟糟一片,大家都边惊呼“好可爱”边伸手去摸小奶猫,班长喊了好几声“安静”也控制不住局面,政治老师把黑板擦都快拍碎了也没人搭理,气得够呛,转头就到班主任那里去告状。

“阮七夏,老师那么相信你,”年轻的男老师眼眶泛红,眼中还笼着水光,“你整天迟到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居然还公然在课堂上养猫,还有没有把我这个班主任放在眼里?”

她态度诚恳地认错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违反课堂纪律了,临走的时候还善意提醒他:“老师,你的眼药水可能点完没盖上,桌子上洒了好多。”

因为她的善意,结果被恼羞成怒的班主任罚倒一个星期的垃圾。

果然一个人要是倒霉,喝了凉水也塞牙。

放学以后阮七夏踢踏着脚步抱着箱子垂头丧气地走在路上,小猫蜷在箱子里也没什么动静。

路过商店时阮七夏用自己的零用钱给它买了包牛奶,一点点倒在手心里,小猫伸出柔软的舌头小口小口喝掉。

当然不敢把这只小东西带回家里去,阮七夏把箱子藏在院子里,进门的时候妈妈已经做好了饭。

她今天放学之后耽搁了一会儿,要是放在平常妈妈肯定会问为什么来得比往常晚,今天却忙忙碌碌的,什么都没有问。

“七夏,我今天包了饺子,你去给对面新搬来的慕阿姨送一些。”妈妈递过来一个保温桶,里面装满刚出锅的饺子。

“慕阿姨?什么时候搬来的?”

“上个星期,昨天还来咱们家送了一些水果。”

阮七夏接过保温桶,披着夜色向对面跑去。

说是对面,其实也不近,中间隔着条不宽不窄的路,过了马路还要走上几百米,但就这一条路,就隔出了贫富两个世界。

对面那一片是几年前开发的别墅区,本来连同栖棠街上的这一趟民居都要拆迁改造成别墅,但由于开发商经费不足,再加上栖棠街的居民都不同意拆迁,最后没有拆成。

过了那条路又走了一段,找到了那家妈妈口中爬山虎爬满整个铁栅栏的那一家,阮七夏不停地在心里感叹赤裸裸的贫富差距,这家人居然住这么大一幢房子,前面还带着一个小花园。

最外面的铁门没有关,阮七夏小跑着穿过那片花园,“叩叩叩”,有礼貌地敲了敲里面的门。

没多久门就开了,开门的大概就是慕阿姨,阮七夏瞪大眼睛打量她,被她的美貌和气质迎面击来,虎躯一震。

她穿着件月白色的旗袍,盘扣附近的绣线在若隐若现的灯光下闪着微光,头发挽起来用簪子别上,还化了淡妆,看起来漂亮又和善。

“阿姨你好,我是阮七夏,住在那边的,”阮七夏声音糯软,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我妈妈今天包了荠菜馅的饺子,让我给您送一点过来尝尝看。”

慕清没有女儿,只有陆时迁这么一个儿子,也不很亲近,今天看见一笑起来眼睛晶亮的阮七夏,心里特别喜欢。

“谢谢你七夏,”慕清接过保温桶,“进来玩一会儿吧。”

“不用了,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阮七夏后退一步,冲慕清摆了摆手,“阿姨我走了。”

“等一下,”慕清叫住阮七夏,随后转头冲着楼上喊了一声,“时迁,下来一趟送七夏回家。”

时迁?阮七夏心里咚咚咚跳得飞快,她越过慕清向里面看,果然看见陆时迁从楼梯上走下来。

“七夏过来给咱们送饺子,外面天挺黑了,小姑娘一个人走夜路我不放心,时迁你去送送她。”慕清拍了拍陆时迁的肩膀。

果然是他。

阮七夏的脸微热,她暗自庆幸是在晚上,否则就会让别人看见自己眼冒桃心的花痴相。

陆时迁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套头毛衣,露出白色的衬衣领口,戴着副宽边的黑框眼镜,和她早上见到的感觉不太一样,这样的他多了几分斯文,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冷漠。

陆时迁看到阮七夏也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走到阮七夏身边说了声:“走吧。”

她觉得脚下轻飘飘的,立刻向慕清告了别,跟着陆时迁的脚步向外走。

“原来你住在这儿啊。

“上午的事特别谢谢你。

“你妈妈好漂亮好有气质。

“你明天还会去文化墙那边吗?”

一路上阮七夏絮絮叨叨问个不停,陆时迁开始的时候没有出声,见她说个不停有些烦躁。

“如果说话的多少和智商成反比,那么恭喜你妈妈,”陆时迁清冷的眼神看过来,“她生了个弱智。”

“……”

陆时迁别看长得人模人样,交流起来真是费劲,损人绝对不遗余力。

好在阮七夏一向抗击打能力比较强,沉默过后一点不为陆时迁冷漠的态度所伤,脾气特别好:“你看我们这么有缘分交个朋友好了,我这不是找点话题和你培养友情嘛。”

“朋友?凭你?我不需要。”陆时迁的两个反问杀伤力巨大,饶是阮七夏一向没心没肺也气得几乎吐血。

“你给我站住!”

她站在陆时迁面前挡住他的脚步,也不说话,圆目怒睁仔细看向他的眼睛,陆时迁也下巴微抬和她对视,颇有几分倨傲的模样。

“陆时迁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那么装腔作势能说谎,”阮七夏轻轻笑了,“你想交朋友,尤其是我这样的朋友。”

陆时迁眼眸微敛,语气懒懒的:“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自信,自作多情。”

从这里已经能看到她家的门口了,阮七夏退后几步向陆时迁摆手:“不用送了,剩下这点路我自己回去。”

“另外跟你说个秘密,”阮七夏声音神神秘秘的,“我能看穿所有谎言,所以陆时迁,你别想骗我。”

“走了,”阮七夏潇洒转身挥了挥手,“陆时迁,以后你就是我认定的朋友了,我罩着你。”

朋友。

陆时迁低头仔细咀嚼这两个字,眼神微冷,随后冷笑一声转身回家。

3

阮七夏一路小跑,回到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饺子,她洗了手坐在桌边,趁妈妈不注意伸手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结果被烫得跳起来。

“用筷子吃,女孩子家没规没矩的,”阮琴用筷子敲了一下阮七夏的手,然后把已经捣碎的蒜泥用一个小碗盛着,添了小半碗醋,“蘸着这个吃。”

“妈妈我不喜欢吃蒜。”阮七夏皱着眉头,拖长了声调企图用撒娇让妈妈心软。

“吃点对身体有好处,”阮琴才不吃她这套,夹起一只饺子蘸了蒜泥放进她碗里,“你整天这么挑食,怪不得不长个子。”

“一米六五还不行啊,长成姚明那么高我叫你妈你敢答应吗,”阮七夏小声顶了句嘴然后闷闷吃饭,过了一会儿又好奇地打听,“妈,慕阿姨的那个儿子还上学吗?为什么我今天上学时看见他正往回走。”

“他不去学校,一直请了老师在家里上课。”

这样啊,阮七夏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明白:“学校里热热闹闹的,大家在一起学习多好,连同战高考都有一种‘将士百战死,沙场裹尸还’的悲壮,为什么要请老师在家里讲课?”

“听说有自闭症,不愿意和别人相处,”妈妈一脸严肃,“他小时候被拐走过,找回来之后性格就比较孤僻了,你以后出门要小心,放学后绝对不能随便到处跑,要是再像以前那样……”

“知道了知道了。”阮七夏立刻就明白老妈又要说“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的台词,搞不好气氛上来了还要抹几滴眼泪,看来之前那件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让妈妈心有余悸。

脑后的那条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但她早就记不清当初都发生了些什么。

阮七夏赶紧低头只吃饭不说话。

第二天阮七夏照旧起了个大早,今天她可不敢再耽搁,匆匆吃了早餐,把水煮蛋装进兜里就蹦跳着出了门:“妈,我走了啊,早读提前了。”

阮琴今天没出摊,打算上午去超市买点日用品,正在屋里记要添补的东西,阮七夏趁她不注意,偷偷抱着装了猫的箱子就往外跑。

阮七夏走在路上,心里直发愁,小猫看起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把鸡蛋捣碎了喂它,它只是闻一闻,一口也不吃,今天绝对不能再把它带到学校去了,那到底放哪里好呢。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阮七夏踢踏着脚步正皱着眉头发愁,在经过文化墙的时候她居然又看见了陆时迁。

他拿着速写本,就那样随便坐在花坛边用铅笔在上面涂涂画画。虽说是个花坛,其实里面的植物已经枯死很多年了,因为在小角落里不引人注意,一直都没有移植新的,围住花坛的水泥砖也缺角掉泥,有的地方还搭上了蜘蛛网。

但是陆时迁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他靠在墙壁上屈起腿来撑着速写本,隔了一段距离阮七夏也能听见铅笔“唰唰”的声音。

“那么巧又碰见你了!”阮七夏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陆时迁抬起头来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又把头低下继续画。

果然人生很多尴尬都是从装熟开始的。

今天的风有些大,从街口灌进来吹得画纸轻动,阮七夏伸头去看陆时迁的画。

虽然那只是一副素描草图,线条还很凌乱,但也能明明白白地看出画的是个长头发女生,眉眼有淡淡的温柔,穿着条领口微敞的长裙,露出漂亮的锁骨来。

阮七夏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沮丧。

“看够了吗?你有没有发现,美总是长在别人脸上。”陆时迁把速写本合上用毒舌给了阮七夏迎头一击,他站起来活动一下肩膀,还奇怪地看了一眼突然变得情绪低落的阮七夏。

不知道哪里在放广播,大概是某个频道的怀旧经典节目,邓丽君的歌声饱含深情:“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我……我想请你帮个忙。”在歌曲结束的空当里阮七夏犹疑地说,在说完这句话后她紧张地抿了下嘴,声音带着赤诚的恳求。

“不行。”陆时迁拒绝得干脆利落。

“……”

“喂,你能不能稍微,就稍微,”她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画出一小点距离,“有那么一点点风度啊陆时迁。”

陆时迁毫不理会,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拿好速写本就准备走。

“不说了,我上学快要迟到了,我告诉你陆时迁,今天这个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阮七夏冷笑一声把装着小猫的箱子硬塞进陆时迁手里,“先放在你那里,我放学之后去找你拿。”

趁陆时迁还没反应过来,阮七夏赶紧拔腿跑远了。

他把箱子掀开,看见一只小猫抬起澄蓝的眼睛看他,无精打采低低叫了两声。

阮七夏真是太烦人了!陆时迁用力把箱子盖住,原地站了几分钟,终于还是无奈地把那只猫抱回了家。

课间操的时候阮七夏跟着广播认真地伸胳膊踢腿,苏昭昭站在她后面,做踢腿运动的时候伸脚过来踢了踢她的小腿。

“喂,七夏,那只猫怎么样了,说服你妈成功接收了没?”

“当然不可能,我压根儿不敢提,我妈有多倔你又不是不知道,”阮七夏转头小声说,“我现在正想办法把小猫托付给别人。”

“除了我你还能托付给谁?”苏昭昭不屑地撇撇嘴,随后又紧张起来,“阮七夏你可别打我的主意,我再跟你强调一遍,我对猫狗这一类带毛的生物都过敏。”

“托付给你?你想得美,这次你就是哭天喊地跪下来抱大腿想要那只猫我也不给你。”阮七夏得意地冲她挑了挑眉毛。

“那你给谁了?”

“秘密。”

“好啊你阮七夏,对我还有秘密,我们不是说好要做彼此的天使吗?”课间操结束后阮七夏挤在人潮里往教室方向走,苏昭昭就扯着她的袖子喋喋不休,几次表示自己要心碎而亡,哭丧着脸像被浪子辜负的弃妇。

她一整天都在期待早点放学,早晨去上学的时候还向妈妈撒谎说今天下午会晚回来一会儿,留在学校做值日。

终于听到下午放学铃响,好在没有晚自习,阮七夏背上书包像点着了火的火箭一样往外冲。

班主任赶紧抓住这个时机即兴改编了两句诗,跟搞传销似的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当着剩下同学的面表扬了她:“分低不要紧,只要态度真,不只阮七夏,还有后来人。都像阮七夏同学这样分秒必争,大家就本科有望了。”

能分秒必争的阮七夏同学偷偷摸摸出现在陆时迁家附近,正巧看见他在园子里,陆时迁把衬衣袖子卷到手肘上,露出腕骨明显的小臂,手里拿着那种压缩式的白色喷壶,悠闲地给园子里的花草浇水。

“陆时迁。”阮七夏眉开眼笑地跑到他身边,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傍晚的风很安静,轻飘飘地粘在树梢上,大片的花草刚刚被浇过水,泥土湿漉漉的味道混着花草浅淡的香气在空气中扩散。

“阮七夏,你今天竟然敢把那个东西直接丢给我。”陆时迁继续浇水,语气平静,但阮七夏明显感觉到他平静之下的淡淡怒气,赶紧心虚地垂下头。

“立正站好,眼睛平视前方。”陆时迁抬手扳正她的肩膀。

阮七夏赶紧照做,发扬军训时期拔军姿的精神,抬头挺胸手指紧贴牛仔裤两侧的边缝,两眼忠诚平视前方,脸上挂着爱国式微笑,看起来分分钟就要踏步向前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

“早上不还是女土匪腔调吗,怎么,”陆时迁浓黑的眉毛下眼角轻挑,对着她微微侧过一点目光,“现在倒是学乖了。”

阮七夏缩了缩脖子没敢作声。

过了几分钟陆时迁终于把喷壶收起放到角落里,然后把那个箱子抱过来放在阮七夏脚边,她立刻忘了刚才那点心虚,兴冲冲地蹲下来伸头看,只见小猫神气地抬起头和她对视。

“我今天早上喂它东西它都不吃,现在又这么有精神了。”阮七夏爱不释手地顺着小猫雪白的茸毛摸来摸去。

“关于智商差距这种问题,我根本不想做任何比较。”陆时迁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进厨房拿了些东西,然后蹲在阮七夏旁边。

“这个是眼药水瓶,我把里面的药水倒出来洗干净了,”陆时迁把眼药水瓶在阮七夏面前晃了晃,又拿起一只碗,“这个是专门的猫奶粉,有的猫会有乳糖不耐症,喝牛奶容易肠胃不适,先给它喝点这个,晚上可以吃一些稀饭和剁碎的小鱼。”

还说不喜欢猫,连猫奶粉都买好了,真会说谎话,阮七夏趁陆时迁不注意冲他做了个鬼脸。

先用温水在碗里冲开奶粉,再小心翼翼地灌到眼药水瓶子里,这一系列动作陆时迁做得慢条斯理。随后他轻轻拎住小猫后颈让它仰起头来,把奶粉一点点挤到小猫嘴里,喂完之后还用手指蹭掉猫小胡子上沾到的奶粉,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他们离得那么近,阮七夏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类似橙皮的味道。

他身上似乎有温柔的星光,阮七夏心里涌动着暖暖的泉流,伸手挠了挠小猫的肚皮,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要不我们给它取名字叫糖豆儿吧。”

“我今天想了好久才想到的,为了做个纪念,”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巧克力口味的棒棒糖,讨好地递到他面前,“我专门买了这个送给你。”

陆时迁最讨厌吃甜食,可看着阮七夏期待的眼神最后还是接过了那个棒棒糖,没什么诚意地道谢:“谢谢,虽然在你说出它是糖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丑成这样的东西居然能吃。”

“另外我建议你把糖什么那个儿化音拿掉,”陆时迁非常直接,“要不然这个做作的名字真的蠢透了。”

阮七夏简直想把剩下的猫奶粉全部塞到他嘴里去。

陆时迁又拿起喷壶浇灌剩下的几株植物,夕阳浓稠地挂在叶尖,轻轻环住他挺直俊秀的侧影,阮七夏小心翼翼地问:“你能不能收养了糖豆?”

“不可能,我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你今天立刻把这只猫抱走。”陆时迁丝毫不留转圜的余地。

“我妈不让养小动物,还是放在你这里吧,我可以经常来看它,”阮七夏又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小声问,“好不好?”

陆时迁压根儿不再回答这个他觉得没营养的请求。

“我记得跟你说过,陆时迁你别想骗我,”阮七夏笑得狡黠,“你明明很喜欢糖豆,我从你眼里看出来了。”

陆时迁还没来得及说出更加强有力拒绝的话,就听见了慕清的声音。

“七夏来了啊。”慕清刚刚参加完市里组织的会议,一进门就看见了阮七夏,几乎是同时也看到了放在箱子里的糖豆。

“真是太可爱了,”慕清弯下腰摸了摸糖豆的小爪子,惊呼,“七夏,这是你的猫吗?”

“阿姨,这个是糖豆,”阮七夏得意地瞥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陆时迁,乖巧地对慕清说,“听说您喜欢猫,这是我专门送给您的礼物。”

陆家的正门一直敞开着,她在站军姿的时候就看见正中的装饰架上放着一个摆台,工笔画法细致生动,一只猫卧在几丛枫叶之间,眼睛如宝石般澄亮。这幅画构图简单,却又生动非常,似乎真的有只猫卧在那里。

见这画被主人裱上了精致的边框放到显眼的位置,阮七夏就琢磨着,虽然生出了陆时迁这样怪的儿子,但陆家主人肯定是心地善良的爱猫之人。

“真的吗?”慕清心花怒放,给了阮七夏一个带着清甜香味的拥抱,“谢谢你七夏。”

“不用谢。”阮七夏有些害羞,脸红扑扑的,声音很低。

“小马屁精。”陆时迁不屑的眼神递过来。

慕清发现儿子难得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看着陆时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只猫,眼神倨傲但也不带厌烦,她意味深长地摸了摸阮七夏的头顶:“七夏,以后要经常来阿姨家里玩儿。”

“好啊。”阮七夏正求之不得,不顾陆时迁冰雪般冷酷的眼神,一口就应承下来。 2Gtjc98S/+l1BhcdMDpiv3i9JqpzzcNonSKEJXh+H7GKyp3fyhRxjYZOrxxVeq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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