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生活

康沃尔：向海
文图／宇华

宇华，男，1991年生。十九岁只身前往英国留学，从理科生半路出家转读艺术，高中时开始执笔写文，曾出版两部长篇小说，一本图文集。出国后在机缘下开始接触摄影，现为平面设计师、摄影人、专栏作者。走走停停，现居英国伦敦。

微博：@宇华在苏格兰

一切过去了的都会成为最亲切的怀念。

记得小时候，会将矿泉水瓶压在耳郭上摇晃并遐想潮音。似乎由关于海的字眼可以蔓延出许多模糊情节的边缘，一张张叠拼在脑子里，像一列火车的车窗，霎时间在眼前呼啸而过一样。但是到了要逐一刻画出具体的点线面时，一幅幅又随即变成光精灵那样突然消失在树丛与阁楼之前。

虽说是在沿海城市长大的，可我见到海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小时候喜欢用盛了水的塑料瓶底压在耳朵上晃，假装那是涛声。我刚搬到苏格兰那会儿住在海边的一个小公寓里，准确来说那不是海，是河。河的对岸是圣安德鲁斯，再远点便是一望无边的浪，像极了海。

我试过在冬天还没天亮的深夜四点，头脑一热就裹着大衣出门走到离公寓不远的泰河看阵阵海涛。隐约看见一两只天鹅安静地漂浮在河畔，不知道是还没醒，还是仍未睡。海鸥每次都会应景地叫起来，把静谧的夜稍微打破几道裂痕。

几乎每次出行前都会认认真真准备途中要听的曲目列表。我确切地认为旋律的记忆能力不能小觑，每当某段旋律响起的时候，相配的某段画面或者记忆准会不凑巧地随其而来。相信与否，时至今日我还是背着沉重的CD机，用大耳机听音乐，硬生生地觉得一张张实体唱片远比那些数字格式的音乐文件要来得实在。放了学没事，我就坐二十分钟的公交车去城西的一间二手唱片行淘歌碟。我住的公寓楼下酒吧那个乐队翻唱的都是冷门的歌曲，老板用了三周多时间才找到我托他找的那张唱片。

友人从未放弃取笑我依旧用CD机的事，也一遍遍劝阻我。可我还是老样子吧，念旧到无可救药。一旦我认为可贵的东西，习惯了的东西，要再改变也不易了。

那张唱片被我一遍遍地重复播放，尤其是乐队翻唱过的那首。二手唱片有点被磨损了，第六首之后就出现唧唧的杂音而无法播放。我一个人走路去上学，放学，去打工，下班。满街金发碧眼的居民的城市里，大多时候都陌生得很。我停驻在红灯前面，盯着远方的一点放空，耳机里那个慵懒的女声在唱：“I'll find a way, to see you again, to see you again.”看见身旁的人群往前移动，我才意识到要迈步。

“我会找个办法，再次见你一面，再次见你一面。”她一遍遍地唱。

你看，我还没反应过来，绿灯就亮起来了。

前不久，我与友人驱车沿着英格兰的海岸线一路向南，驰往康沃尔。我们在岛上下榻的是一间自家经营的旅店，靠着海，在几十年的打磨下日益散发久远的气息，却不失一丝不苟的精致。清晨定会闻到底层厨房传来晨炊的香味，入夜后能听到走云声，风起声，和隐隐约约的浪声。

离开前的那天，我去了英格兰大陆的最西南角，到达之后几近黄昏。我看见岛屿的末端奋不顾身地向外延伸，可终究没有融入大海，留下一片高耸的断崖，还有一座灯塔孤零零地立在断崖旁边，海鸟围着灯塔在低空盘旋。我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悬崖边缘，不敢往下看，下方的悬崖足有三四十层楼高，眼前是无尽的涛纹与海面。四周渐渐起雾，灯塔发出的亮光射向无边的灰蓝色里，整片大陆就是腾空在云顶的岛屿。

永恒。

繁星流动。

就如同抚平沙滩一样，四下，大海已经温柔地将生命抚得十分平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