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照那个古老的寓言,在海上漂泊了很久,撑着一艘船。
过去了多少日,她已经记不得。
鱼群在她身边游过,有的时候也有零星的鲸,可都不是她要找的。
她要找的,是一头白色的鲸。在那个寓言里,通体白色的鲸可以将她领到幸福面前。
她的皮肤已经有些干裂了,海上的风又重又咸。她一张嘴,发出一个“啊”的音节,喑哑得像是年久失修的水管。孤独吗?她并不觉得,她只想着要继续找下去。
“知道吗?你的声音很好听,像是丝绒。”那个温柔的耳语响起。
是的,我知道。她在心里甜蜜而又痛苦地回应。
“我从见到你第一面,那时你才多大啊,我就想要和你一直生活下去。”依旧是那个声音。
我也从来没有动摇过这个念头。她急切地在心里说。
然后一个浪打过来,就把那个声音湮没了。
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她喊出来。可是太久没有和人说话,她连这两句话都说得很破碎。接着她就看到,那只从蓝色的海水中一闪而现的白鲸。
她的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但她立刻就跟了上去。那些花掉的力气好像一瞬间又回来了,她知道自己找到了。再等等,她在心里对那个人说,我很快就能找回我们的幸福。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夕阳快要落下去的时候,她的手臂已经麻木了,手指也磨出了血。她绝望地看着远方那一点白最后甩了甩尾巴,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别走啊!”她着急地划着船,“等等我!”
可是暮色彻底降了下来,海面上漆黑一片,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毫无方向地划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
她听到了自己的哭声,一点一点从那迷雾里渗出来,落在海面上。空旷的风把这哭声吹出很远。
“别哭了。”那个声音又重新响了起来,“你看,我不是来了吗?”
于是她抬起头来,便看见了他。虽然有些距离,但那确实是他,十多岁时候的他。那会儿他们都正值年少,一切都那么好,风、树、阳光,都是好的。很快,他又变成了年岁大一些时,他为她带上那枚婚戒,向她许下一生的誓言。
她带着憧憬几乎是痴迷的眼光看着这一切,然后那个画面定格在了白色的病房。他变得虚弱苍白,朝她伸出枯瘦的手:“对不起啊,我要失约了。”
我来了,我来了。她朝那“画幕”划得更近一些。
“别过去了。”耳语响在她耳边,低低地劝她,“已经太近了。”
不行,不行。她在心里呼喊,我还要离你更近一些,我要去碰一碰你的脸,还有你的嘴唇。
那个声音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再靠近时,那个巨大的荧幕忽然就掉了下来,或者说是碎成了无数片。每一片上面,都是曾经他微笑的样子、生气的样子,甚至是离开时流泪的样子……她跳进海水里,奋力地向着那倒塌的荧幕游过去,试图去抓住那曾经的温柔瞬间。
可那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照出的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而是她那颗摇摇欲坠的心。
那些或很近或遥远的闪亮过往——
全都掉进粼粼的海水里,熄灭后,不见了。
我倾向你
像虫趋于光,雨坠于地
像火苗的湛蓝,黑洞的引力
我远离你
像磁铁相斥,箭反于弦
像沙漠的赭红,彗星的奔离
——节选自《爱厌》 陈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