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猫,我有九条命。我从你的手中生来,又在你的手中死去。当我死去八次之后,我便知道,我生来就是为了找你。
杯子在今天出窑。一共九只,都是折耳猫的模样。我排在那一行的最后,刚好可以看到她的睫毛在镜头之后扫啊扫,然后“咔嚓”一声,相机里留下一张照片。
她将这些杯子放入托盘端到大厅,面上满是骄傲。
“爸爸。”她叫道。沙发上的男人神情惊讶,紧接着转为怒不可遏。男人接过了我们。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陶瓷也是会有失重感的。我的身体掉落到地上。他“当啷”砸下一地的碎瓷片,我在地毯上骨碌碌地滚到了桌子下面去。然后她被带出了这个房间,不知被带去了哪里。我听到戒尺抽在肉上的声音,和她带着哭腔的陈述。
“女子不可烧窑!”
不久之后,她走了。她没有看到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我——而我是如此期望可以再次见到她。
我被她的父亲收了起来。
不久以后,一个男人来到了景德镇。他跟她长得完全不一样,他有着栗色的头发和湛蓝的眼睛——他买下了我。这个男人将我装进背包里,还对我说“我要带你去找你的女主人了”。真奇怪,就好像他知道这是我的梦想一样。
男人带我到了雅库茨克,这里冷得几乎要将我冻出裂纹来。他推开一家旅馆的门,朝着里面喊:“薇薇!”
她神情愕然,直到他从包里掏出了我。
我终于再一次看到薇薇——假使我不是一只杯子,我一定会兴奋得泪流满面。
他说:“我从景德镇过来找你,我喜欢你的杯子……”薇薇递给他一杯白兰地:“要暖暖身子吗?”
这个男人接了过去,并紧挨着她坐在壁炉边。他的话很多,不停地絮叨自己有多喜欢这套杯子,有多喜欢薇薇——这个心灵手巧且长相漂亮的女人。
他说的都是废话,我的薇薇天下第一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呢?
唉,说实话,我可真讨厌雅库茨克的天气。来的时候就在下雪,他们都已经说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话,外面还在下雪。
男人重新将我端起来,他带着薇薇推开门,走了出去。长靴踩在地上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可这也没能挡住他往我肚子里扔了东西的声音。那是一枚戒指——他在大雪天里单膝跪下。
“薇薇,我喜欢你。”男人这样说道。薇薇的手指在我的肚子里划过一圈,那么痒。她拿走了那枚戒指。
我终于回到了薇薇身边。
男人将我还给了薇薇。看吧,他喜欢薇薇,可薇薇喜欢我。她就连出远门都要带着我——我兴奋得不得了。她开着自己的那辆轿车行驶在风雪里,从黄昏到夜半。她要去买另外一枚戒指,我猜她大概是要嫁给那个男人。
我有点吃醋。
可我没时间吃醋。因为车子抛锚了,无法制动的车很快就冷了下来。听说雅库茨克的最低温度可以达到零下六十摄氏度,我的薇薇冻得嘴唇都发紫了。她想下车将后轮推出雪坑,可她做不到。我在副驾驶座上火急火燎,就连杯口都裂开了一条缝。
她又回到了车上。车门被雪堆堵住了,关都关不严。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她的眉毛上、头发上,我分明感受到她的身体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僵硬。她一只冻紫了的手搭在我的杯口,“咔”,是很轻的一声,仿若叹息。她已经满身是雪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也一点一点碎裂开来。
我是第九只折耳猫杯子——我是薇薇的咖啡杯。打我诞生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生来就是为了找她。
跳舞吧,如同没有任何人注视你一样
去爱吧,如同从来没有受过伤害一样
唱歌吧,如同没有任何人聆听一样
工作吧,如同不需要金钱一样
生活吧,如同今日是末日一样
——艾弗烈德·德索萨《去爱吧,如同从来没有受过伤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