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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亦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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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姆斯特丹飞回北京，机程漫长。
临座的朋友已经睡着了，我生活里那些强大得无法抵抗的浅眠因子在每一段机程里都要肆无忌惮地闹一番，于是这十小时里，我只能睁着眼捧着书，从飞机头漫步到飞机尾。最后在空乘们休息的后舱里找到了落脚地，要了杯咖啡，继续阅读。
旁边同样站着一名阅读的男子，从外貌上看，辩不清是中国人还是韩国人。直到我无意中瞥到了他捧着的那本中文版《凡·高》。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抬起头来，冲我笑了一下：“你也去过梵高博物馆吗？”
真巧，我手中那本厚重的书籍与他手中的《凡·高》撞了色，撞了内容。我甚至可以肯定，我们都曾经在阿姆斯特丹寻过那一座博物馆。
我点点头，就这样开始聊了起来。
漫长的机程中，起来行走的乘客不少，可遇上与自己捧着同一本书的人，谁都会想聊一聊。他着一件简单的麻布衬衣，下装是一条百分之九十九的男士穿在身上都不会好看的红色阔脚裤。可偏偏与他身上的艺术气息相得益彰——很是好看的男子，虽然看起来已经有点年纪了。
我问：“您是从事艺术工作的吗？”
“是啊。”
嘿，我身边的文艺工作者十之八九都是这副模样。不管长得好看或是不好看，身上大多都有种浪漫却不那么积极向上的气息。
可你别误会，这是一种讨人喜欢的气息，否则为什么艺术家们无论长得美或丑、功成名就或一事无成，身边总不乏形形色色的美人？我有一个朋友甚至说：“好女孩不嫁艺术家。因为无论你多好，婚后总有被出轨的一天。”
因着这一闪而过的念想，我心中也对这男子有了一闪而过的差评。
可很快，这个被我默默给了差评的人却改变了我先前的认知——我们一路从凡·高谈到维米尔，当聊到那幅大名鼎鼎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时，他眼睛一亮：“我太太特别喜欢那幅画！”
然后，他兴致勃勃地回到座位上，很快又拉来了一名五十岁上下的女子——微胖，矮小，朴素得与她身边的艺术家格格不入。可艺术家介绍道：“这是我太太。”
那一刻，他眼中的温存完全不容置疑。
我听过太多关于艺术家的爱情故事：年少时两人一见钟情，她欣赏他的才华，他欣赏她的美貌；结婚之后他渐渐有了名气，身边每天都环绕着无数美女，出轨也出得理所当然：“生活需要激情嘛，没有激情，哪来的新作品？”
如此堂而皇之。
可我眼前这位穿着红色阔腿裤的好看的艺术家，看着自己不再年轻的太太时，眼睛里始终有让人动容的温存。
下了飞机后，我们三人都加了彼此的微信。
有一回刷朋友圈，我看到艺术家在北京举办了他的个展。照片里的他依旧是一身令人赏心悦目的浪漫气息，身边依旧是他朴素的太太。他在朋友圈里写：这么多年了，感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留言：你的太太很幸福。
真的，比起我所听闻过的任何一位艺术家夫人，这名女子都太幸福了。
而他回：不，我比较幸福。
是啊，你也很幸福。我想起来那夜漫长的机程里，我们三人从维米尔聊到伦勃朗，最终聊到艺术家们的生活时，我对那位幸福的女子说：“你先生很爱你呢。”
她微微地笑了，露出了幸福女子最常有的那种真实宽厚的笑意。后来在她回到座位上去小憩时，艺术家说：“在我最穷困潦倒时，她本来可以选择过更好的生活，可是她选择了我。”
于是那时候，穷困潦倒却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不再穷困的男人对自己说：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功成名就，在这花花世界的众多选择里，也一定只会选择曾经对自己伸过手的她。
我为什么要对你好？我为什么会在漫长的岁月蹉跎后，仍然对你那么好？
原来，那是因为在我还不那么好的时候，是你将我变成如今这么好的样子。
你说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一见钟情或再见倾心，都是太容易被时光磨损的事。唯独这点日积月累的温情，能酿成世间最动人的故事——
谢谢你，让我变成这样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