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自号长素,就是取“长与素王”“凌驾素王”之意,“少有创立新教,取孔子而代之志”,门下弟子陈千秋号超回,梁启超号轶赐,麦孟华号驾孟,曹泰号越伋,韩文举号乘参,也都取此义,就是要超过孔门弟子。(《章太炎自定年谱》中称其“狂悖滋甚”。)当时还有人因为康有为立论怪僻,自称“圣人”,叫他“颠康”。(戊戌变法被血洗后,族中长辈如此教诲少年鲁迅:“康有为是想篡位,所以他的名字叫有为;有者,‘富有天下’,为者,‘贵为天子’也。非图谋不轨而何?” )
最初康有为在广州长兴里讲学,号“长兴学舍”,喜欢读西方译本,凡是上海广学会出版的书报都尽量购取。后移到广府学宫,改名“万木草堂”,和双门底圣教书楼近在咫尺。宫崎滔天说“在当时,康有为和革命党的关系是非常接近的”恐怕不是事实,不过康有为在万木草堂也推荐学生读《民约论》《法国革命史》《美国独立史》《万国公法》等书籍,并以华盛顿为理想人物,以吉田松阴自任。
当时孙中山在那里挂牌行医,因为康有为常到书楼来买书,知道他有志于西学,想和他结交,就托人转达此意。康有为的回答是:“孙某如欲订交,宜先具门生帖拜师乃可。”孙中山认为康妄自尊大,就此作罢。(1894年中状元的南通张謇对康有为讲究生活排场,略有不满之意,对梁启超始终友善。虽然他对康有为的才能一直佩服,他少年时能背诵生书40张(那时木板书字比较大),记忆力已是惊人,但他说康有为还胜他10倍。他最后卖字的润例是一副对子要12元,康要贵双倍。有人劝他提价,他回答:“渠书胜我10倍,何必硬出风头哉。”)
1895年,孙中山在广州倡议成立“农学会”,曾想请康有为和他的门徒陈千秋加入,“陈颇有意,以格于师命而止。”这年春天,孙中山的好友,“四大寇”之一陈少白有事到上海,住在洋泾浜全安栈,听说康有为和他的门生梁启超进京参加会试,也住在同一个客栈,就去拜访。康有为“庄重接见,正襟危坐,仪容肃然”,陈少白则“痛言清朝政治日坏,非推翻改造,决不足以挽救危局”“康首肯者再,且介绍梁启超相见,谈论颇欢。”
当孙中山广州举义失败后,也正是康、梁通过办报、结社,倡言变法,开始大放异彩的时候。这一期间兴中会重要人物杨衢云、谢瓒泰等也与康有为弟弟康广仁、何易一多次商谈两党合作事宜,“久无成议”。
1896年2月,经陈锦涛、梁澜芬介绍,谢瓒泰第一次在香港与康广仁等会面,双方讨论了联合与合作的重要性,谢自称一贯主张“联合各党派,统一中国”,极力劝告各政党要合作以救中国。10月,谢又与康有为在惠升茶行约见,讨论了中国的政局,同意在维新工作中开展联合与合作,由康有为拟订维新计划大纲。(也有说他们“所谈不得要领”。)
1897年3月、9月,谢瓒泰与康广仁有过两次会谈,建议召集两派领导层开会,实现“对王朝和千百万民众都有好处的‘和平’革命”。康广仁表示:“像孙逸仙那样的一些人使我惊骇,他们要毁坏一切。我们不能同这样的轻率鲁莽的人联合。杨衢云是个好人,我想见见他。”“广仁谓其兄非忠心扶满,不过欲以和平革命方法救国,现时大臣如张之洞等咸赞成其主张,故不便与革命党公然往还,致招疑忌,孙文躁妄无谋,最易偾事,杨衢云老成持重,大可合作,彼当力劝其兄与杨联合救国等语。”并强调“和平”革命不是反满,也不是“反朝廷的或革命的运动”。随后,康广仁到上海向康有为、梁启超做了汇报,谢瓒泰则写信给远在南非的杨衢云。
孙中山也一直在积极寻求与康有为派的合作。他返回日本后,从1897年8月到1898年8月间,与宫崎滔天有多次笔谈,其中有这样一番对话:
孙:“弟近欲发信上海,请梁启超或其亲信一人到此一游,同商大事。他敢来与否,弟尚不能料。”
宫崎:“康先生(有为)或梁先生此两人中一人来此地与先生商议,万事可望也。”
孙:“康断不能来。因他在中国亦未有公然出名,此指新闻纸而言。若他来此,必大招物议,因弟在此也。梁氏或别位已可。弟不过欲彼到来报知中国现在情形耳,因弟离国已有二年,各事已有多变矣。”
宫崎:“康先生何时回来广东?”
孙:“康之所行,欲学战国之鬼谷子,多使其门弟子出来办事,而彼则隐其名。”
不过1897年冬天,有一陶姓人到上海访康有为,“穗卿、菊生往康处适见之,此人即行者遣以召康者,其言甚诞。菊生以告兄,穗卿未尝言也。” “穗卿”“菊生”即汪康年、张元济,“行者”即孙中山,陶姓是孙中山派来请康有为的。
与孙中山关系密切的陈少白在广州、港、澳一带与康有为早年弟子、《知新报》主笔何树龄及赵兰生、张寿波等也都有交往。(1900年6月17日孙中山抵达香港,兴中会重要骨干在乘坐的法国轮船旁一条舢板上开会,与会者中竟有张寿波。)1897年7月,日本的平山周、宫崎滔天与康门弟子张寿波(玉涛)在澳门见面,张表示:“内有康有为先生,外有孙逸仙先生,中国之事,还不能说是毫无希望。”
期间,孙中山曾接到何树龄的来信,他对宫崎说:“何君信内所陈之意,必商之同志多人,并为康先生所许,方敢发此言也。是则此意非一人之私,实中国群贤之公意也。彼胆小心细,弟深知此等之意非彼一人所敢言也。”宫崎问何是否参与了1895年的广州起义计划,孙回答:“未与。彼无此等胆量,但甚有心耳。”
谢瓒泰、康广仁联络两派合作事宜,何树龄是知道的,但宫崎滔天回忆,当他带着陈少白的介绍信,在广州见到何树龄时,何却说自己与孙中山并不相识,与陈少白也不是知交,“令人感到他胆小怕事”。 其实,从上述孙中山与宫崎的笔谈来看,孙、何似也相识。
1897年,吴樵在写给汪康年的信里几次提及孙中山:“孙氏(即孙文)闻已设议院,制船械,沪上有闻否?”“久不得湘中书,不审彼中如何?都中、粤中(逸仙先生近况如何?)又不审如何?念之辄为焦急。” 1897年底、1898年初,汪康年东渡日本考察报务,与孙中山有所来往。回国后他认为“行者之无能为”,并将此意“遍喻于人”。
不久就有关于孙中山与《时务报》馆私通、甚至有“汪康年将报馆存款给孙文作乱”的传言,大概是康有为一方面担心汪、孙交往会牵累到自己,一方面又想借机打击汪康年,密谋举报。徐勤写信给韩文举,称汪康年“东见行者,大坏《时务报》馆声名”,要黄遵宪、梁启超“速致书都中士大夫,表明此事为公(汪康年)一人之事,非《时务报》馆之事”。
其实,汪康年东渡事先曾与梁启超函商进止日程等。而且康有为派与孙中山派的合作此时也在进行,很明显的成果之一就是日本横滨的“大同学校”。1897年冬,横滨华侨邝汝磐、冯镜如等发起组织学校,以教育华侨子弟,想在祖国聘请懂得新学的教师,与孙中山商量。因为兴中会缺乏文人,他毫无芥蒂地推荐了梁启超,并将学校拟名为“中西学校”。
邝汝磐带着孙中山的介绍信到上海,见到康有为,当时梁启超正在主持《时务报》笔政走不开,康就推荐另一得意弟子徐勤,并派出陈默庵、汤觉顿、陈荫农等康门弟子协助。康还建议把校名改为“大同学校”,并亲自书写了门额。徐勤等初到日本,与孙中山、陈少白等“时相过从,互讨论时政得失”。
到1898年夏秋间,光绪帝锐行新政,康有为沐浴在皇恩浩荡中,直上青云梯的机会突然来临,称得上一登龙门,身价百倍,虽官位不显,却有专折奏事权,俨然以“帝师”自居。此时他与革命党的任何关系都有可能成为保守势力攻击他们的炮弹,有传言徐勤在日本“与叛贼孙文设立大同会”,指就是这个“大同学校”。康有为担心这会牵连变法大计,有碍仕途,影响已取得的地位,写信给徐勤,要他断绝与孙中山等的来往。又据说百日维新时,远在日本的康门弟子徐勤等无不弹冠相庆,自然逐渐与孙中山疏远,两派门户之见“从此日深”。
当时,宫崎滔天在万木草堂日籍教师田野橘次介绍下,认识了康派的人,“康先生当时在北京,已为王佐之臣,声望震于四海,因此其党羽的气势也为之大张。但是,孙党以及其他一部分人士,却把他们看做是变节分子,非常憎恶他们的行为。把他们看做是放弃了共和主义,投降异族帝王的变节分子。因而,互相对抗,彼此倾轧,已达极点。”
日本人早就关注孙、康之间的合作,但到了戊戌政变之前,康有为因为平山周是“孙文党”而不愿相见,并指责引见的毕永年,毕在《诡谋直纪》中称“殊可笑矣”。康广仁虽然想和杨衢云见面,也终于没有如愿。随着他作为“戊戌六君子”之一牺牲,他和谢瓒泰所主导的这一条联合之路就失去了可能性。(冯自由在《中华民国开国前革命史》中说,康有为弟弟康广仁和康门弟子何章、陈千秋在戊戌政变前还曾见孙中山、杨衢云“磋商合作”,这一说法恐未必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