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阡陌,以深情落款。朝花夕拾,或许还能捡到情诗般柔软甜蜜的过往。年少时那段澄澈明净的时光,总是这样让人念念不忘。
捡起一缕月光,让流年在冷清的光亮中疯长。远古的和风,来了又去;无名的繁花,谢了又开。草长莺飞的二月天,谁的风筝断了线;登高怀远的九月里,又是谁的身影被拉长。门前的流水,蜿蜒着淌向远方,遥映着那远方的雪山。本以为,世间定会一如既往地安详,如祖祖辈辈那样,在这片宁静而又神圣的土地上,随心徜徉一生。
谁都无法预测未来,也无法定义完满而无憾的人生。仓央嘉措昔日降生时七日同升的奇异天象也不过被解读为,此是佛祖的恩赐,是慈悲的上苍给予门巴族人的嘉赏。即便是他的父母也不知道,这其中隐藏着惊天的秘密。
日子如流水般从手掌间悄然滑过。在这偌大的草原上,他的心灵犹如雏鹰般恣意飞翔,纵然风雨偶然来袭,也有父母细腻的呵护为之遮挡。明朗的春日,和邻家好友或是在草原上牧马放羊,或是在狂野中奔跑撒欢。独自一人时,他便躺在地上仰望着广袤的天空,看着流云时而舒展时而蜷缩,恍然间好似这一切都是前世的梦境一样,这种莫名的感受,他琢磨不透,也解释不通,只觉得冥冥之中有一条隧道可通向前生。
他热爱这一片有灵性的土地,将每一天都当作良辰吉日,做着自己喜爱的事情,过着舒心的生活。然而,他也知晓,自己自幼便与旁人不同,这一切还得从他大概两周岁时的清晨说起。
康熙二十四年(公元1685年),仓央嘉措家中突然来了两位来访者。这本是彼此初次相识,却好似已然熟识许久,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亲切。这两个陌生的出家人身着红色僧衣,沧桑而内敛,却有一种让人安定的慈善,这是年纪尚小的仓央嘉措对他们最初的印象。而当他看到僧人身旁的转经筒时,便极为自然地拿起来,如同自己随身而带的信物一般。僧人见状,忙匍匐在地。
转经筒郑重地放在藏桌上,带着虔诚与恭敬,难懂的经文在来访者口中轻轻吐纳,在狭小的房间里蔓延萦绕。幼时的仓央嘉措并不知晓其中的寓意,双眼只是紧紧盯着放置在桌面上的转经筒,只觉得这东西似曾相识,好像在梦境中出现过一样,便脱口而出,那是属于他的。
只此一句,经文一瞬间就在屋顶灰飞烟灭,空荡的房间寂静无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这个转经筒是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的。生命的回转总是让人禁不住惊讶与欣喜,少不更事的仓央嘉措站在屋子中央,看着众人惊愕的眼神,慌乱中却自有一种淡定的气质。此时,来访者心中早已认定,仓央嘉措就是转世灵童。只是为了确保真实性,他们又取出五支镇邪橛放到藏桌上。这些镇邪橛华贵精美,如若旁人看到自会挑选那支镶嵌着多彩宝石的,但仓央嘉措却径直拿起了一支较为朴素黯淡的镇邪橛,并对周围的人说,这也是他的物品。
纵然不知晓自己前世来自何处,也不清楚来生自己将归何方,但多半人都相信世间必然存在轮回。前生未了的尘缘,今生可以再续;今世未完成的梦想,来生可以再做。当仓央嘉措认出五世达赖喇嘛的物品时,像是邂逅了一场归宿,与前生小心翼翼地相认。
这样的结局,是岁月给予桑结嘉措最好的回馈,但对仓央嘉措而言,不知是福是祸。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神的启示,得以寻觅自己的前生。然而,世事变幻莫测,他终究要抛却小我,走上通往布达拉宫的路途,而后登上王座的阶梯,为众生指点迷津。此后悲伤也好,欢愉也罢,他都得坦然承受。
世间总是有太多身不由己,有谁知晓仓央嘉措是愿意在门隅之地,做一个无忧的牧羊少年,与草原做伴,看云卷云舒,而后和一个有着乌黑长发的心爱姑娘结婚生子,如此度过平淡而不失幸福的一生;还是情愿坐上高高的佛床,以佛的慈悲与宽宏,拈花微笑,普度众生呢?我们不是仓央嘉措,所以不知道他更倾心哪一种生活。
然而,又何必为之劳心,世间从来都不是人们想象的模样,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介苍生又怎能选择随心的生活,即便是至尊至贵的活佛也得遵循这个规则。
当仓央嘉措的父母被告知他便是转世灵童时,刹那之间固然感到了从天而降的荣光,但更多的则是不安与悲伤。他们深知,平日的仓央嘉措最是敏感多思,他可为一朵凋零的花流泪,可为一株枯萎的草伤怀,可与天上的流云对话,也可对拂面而过的和风微笑,他该是属于偏僻的门隅,过着祖辈延续下来的生活。更何况,西藏上层始终弥漫着硝烟,他们不愿自己多愁善感的孩子卷入其中,在兴衰荣辱的浪潮中起起伏伏。
但这是不容更改的命运,愿与不愿,唯有承担。仓央嘉措的父母,也只得在心中默默为他祈祷,愿他一生都安然静好。
生命中自有一种缘,汲汲追求的或许永远无法获得,而不曾期待的光华,总是在不经意间便涌至身侧。纵然此时仓央嘉措年纪尚小,但他仍能隐约感知,他的命运在此处已然有了转折。